-
何副將趕去的時候,仵作已驗屍完畢。
他探頭看了一眼蓋著白布,只在頭部掀開白布一角的屍首,問仵作:“確定此人是隨元淮?”
仵作恭敬答道:“回將軍的話,隨元淮幼年曾在東宮那場大火裡被燒毀了容貌,這麽多年來,據聞從未出過王府,體弱全靠湯藥續命,因一張臉實在是醜陋駭人,府上的下人都少有見過他的。”
“小人觀死者身上有陳年燒傷,五指瘦長無繭,應是養尊處優,舌苔發暗,且有清苦藥味,乃常年服藥所至,故小人斷定此人是隨元淮無疑。”
何副將端詳著那張燒得面目全非的臉,瞧不出什麽頭緒,轉身看向坐在太師椅上面沉如霜的人,“侯爺,您以為如何?”
謝征周身縈繞著一股陰鬱之氣,聞言隻抬眸道,“反賊余孽伏誅,自是皆大歡喜。”
這是認同了此乃隨元淮屍首的意思。
有了謝征點頭,何副將便松了口氣。
至此,禍亂西北多時的反賊,就算是徹底清繳了。
他小心翼翼問:“那隨元淮的妾室和獨子……”
“押往京城,聽候朝廷發落。”
何副將見謝征臉色實在是難看,詢問道:“侯爺似乎並不高興?”
謝征冷笑著反問:“唐將軍數萬大軍圍了崇州城,城內叛軍是如何來的盧城?”
樊長玉和鄭文常帶兵來援時已說了叛軍躲開崇州圍剿的緣由,他如實告知後,謝征卻冷笑了聲,吩咐底下人:“把人帶進來。”
被兩名親衛拖進來的是隨元淮手底下的一名幕僚,哪怕被五花大綁著,見了謝征依舊叩頭如搗蒜,求饒道:“侯爺,小人當真是被逼無奈才留在長信王府的,小人原只是想謀個生計,故去長信王府當了幕僚,長信王造反後,小人便想逃了,可長信王怕我等泄密,提出離府的人都被滅口了,小人這才沒敢脫身。”
謝征身側的一名親衛喝問道:“隨元淮能率叛軍逃離崇州城,究竟是何緣由,從實招來!”
那名幕僚趕緊道:“是魏嚴與隨元淮勾結!小人曾意外聽隨元淮和軍師密謀過此事,魏嚴安插在軍中的人會秘密幫他們出城。”
盧大義正是魏嚴舉薦去軍中的人。
一切證據似乎都指向了魏嚴勾結逆黨。
何副將未料到盧城這場險些全軍覆沒的惡戰竟是一場政鬥,他眼都氣紅了,怒喝道:“混帳!賀大人竟是耗死在了那群敗類的陰謀裡!”
他直接跪在了謝征跟前:“求侯爺進京後,替賀大人,替盧城戰死的將士們,討一個公道!”
謝征半張臉都隱匿在燭火的陰影中,答:“這樁血債,本侯會討的。”
得了謝征這句話,何副將想到賀敬元的枉死,忍不住用袖子揩了揩淚。
謝征隻說:“將軍節哀。”
他目光落到覆著白布的屍首上,眼神冰寒徹骨。
死的不是隨元淮。
但此後,世間不會再有“隨元淮”這個人。
十七年前的錦州真相雖撲朔迷離,盧城這樁血案,卻足以徹底扳倒魏黨。
可真是因為這份證據太過完美,他又清楚隨元淮真正的身份,才愈發懷疑這場血案背後的真相。
隨元淮同自己一樣跟魏嚴有仇,怎會和魏嚴合作?
這興許又是一場跟十七年前的錦州慘案如出一轍的血案。
只是始作俑者清楚他也對魏嚴恨之入骨,才故意把證據送到他手中,讓他去當砍下魏嚴頭顱的那柄刀!
謝征指尖用力,生生捏斷了太師椅一側的木質扶手。
他此生最容不得的,便是這等拿萬千將士的性命做政鬥砝碼的“計謀”!
-
唐培義率領的大軍,戌時才至。
進城後得知盧城雖守住了,賀敬元卻身死的消息,唐培義一個八尺男兒,直接“嗬”地一聲悲哭出聲,跪在剛設好的靈堂前自責道:“是末將無能,末將對不起大人,負了大人所托!”
何副將等一乾其他曾在賀敬元手底下做過事的將領們紛紛勸唐培義節哀。
“唐將軍,莫要自責,此事不怪你,是他魏嚴勾結反賊,其心可誅啊!”何副將悲慟之余,憤慨出言,將隨元淮那名幕僚招供的事說與眾人。
沙場出身的武將們最重血性,一聽今日兩輪苦戰死了這麽多弟兄,竟是遭奸人算計,無不痛罵出聲,誓要討伐魏嚴。
李懷安跟著大軍來了盧城,在一片嘈雜的罵聲裡,他靜靜望著靈堂中央賀敬元的棺木,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一切都在朝著扳倒魏嚴的計謀進行,只是他忽覺心口沉得慌。
那棺木裡躺著的,是一個好官,也是一個可敬的長者。
但是他死在了扳倒魏嚴的大計裡。
他和家族選的這條路,是不是當真錯了?
一名將軍重重拍上他肩,李懷安側身,只看到對方悲慟發紅的一雙眼:“李大人,您定要上書與陛下,替賀大人和盧城戰死的將士們討回公道。”
李懷安看著那雙真摯又沉痛的眼睛,好一會兒才說出“分內之事,本該如此”幾字。
問心有愧嗎?
有的。
只是他和李家都沒有退路了。
靈堂外傳來一陣騷亂,那些嘈雜的哭聲和罵聲都小了下去。
李懷安抬起頭看去,就見謝征踏著濃厚的夜色從外邊走來,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臉上,似鍍了一層森寒的霜。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