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發現樊長玉拿著書久久沒說話,輕輕晃了晃她的袖子:“阿姐,你怎麽啦?”
樊長玉收斂了思緒,道:“沒什麽,來,咱們今天先認這五個字……”
筆墨紙硯金貴,樊長玉沒拿給兩個孩子霍霍,隻用炭棍讓他們在一塊乾淨的石板上寫字。
長寧悶頭練字時,樊長玉就慢慢翻開言正做了細致批注的四書,她從《論語》開始看的,因為先前言正已教了她兩篇的緣故,通篇又做了詳細的注解,她看起來倒也沒太吃力。
中午的時候,樊家的院門叫人敲響。
樊長玉去開門,見來者是俞淺淺,忙熱情地要把人往屋裡迎。
俞淺淺披著深色的鬥篷,臉上雖帶著笑,整個人卻顯得有些憔悴,她道:“長玉妹子,今日實在急,我就不進門去了,我是來帶寶兒走的。”
俞寶兒聽到俞淺淺聲音的時候,就已從院子裡跑了出來,抱著俞淺淺的腿仰起頭高興地喊“娘”。
俞淺淺摸了摸孩子,又對樊長玉道:“寶兒在這裡的這些日子,實在是麻煩長玉妹子了。”
樊長玉忙說沒什麽。
俞淺淺沒見著謝征,問了句:“前兩日征兵,你夫婿也去盧城了?”
樊長玉應是,再次邀俞淺淺進屋子坐,俞淺淺依舊婉拒了。
她看著樊長玉,稍作猶豫道:“長玉妹子,不瞞你說,現在整個清平縣的富商都已在走動關系,把家財往南邊轉移,我也把兩座溢香樓折價盤出去了,城門那邊已打點好了關系,酉時就要舉家出城前往江南。盧城還不知守不守得住,長玉妹子你隨我去江南吧,你要是擔心你夫婿,等戰事結束後,再回清平縣來不遲。”
樊長玉總算是明白俞淺淺此行瞧著為何這般匆忙,她遲疑了片刻,婉拒道:“多謝掌櫃的好意,但我家中還有諸多事情沒安排好,我若是貿然走了,官府若是再有什麽征稅征糧的令頒下來,這巷子裡跟我連坐的那九戶人家可就遭殃了。”
相鄰的十戶人家,是不可隨意遷居的,便是要遷居,也得去官府經辦遷戶文書,流程繁瑣得緊。
她家之前發生了幾起命案,她準備帶著長寧去別處避風頭,也少不得處置家產和辦理文書這些,拖了好幾天,直拖到官府結了這案文書都沒辦下來,後來不打算去外邊躲躲藏藏過日子了,此事才暫且擱淺。
俞淺淺當然知道這緊要關頭,封城令還沒解,普通人家辦這些文書有多難,她們商賈之流,也是給了那些當官的不少好處,才借著商隊外出采買貨物的由頭批下了文書。
她用力握了握樊長玉的手,說:“我只是個商人,旁人我帶不了,但你若是願意跟我一起走,今日酉時,來城門便是。”
樊長玉點頭道:“掌櫃的心意我明白的。”
只是她眼下的確不能走,且不提那繁瑣的遷戶流程,單是趙木匠已經被征兵抓走了,只剩趙大娘一人,她也不能拋下趙大娘不管。
趙大娘就是她和長寧的半個姥姥。
俞淺淺見說不動樊長玉,也沒再勸,低頭對俞寶兒道:“寶兒,跟長玉姑姑和長寧妹妹道別了。”
俞寶兒知道俞淺淺前來是為了接自己,但沒想到他們直接要離開清平縣了,他轉頭看向樊長玉:“長玉姑姑再見。”
又看了看攥著樊長玉裙擺的長寧,說:“以後我教你認字。”
長寧不服氣得很:“我認的字一定會比你多的!”
兩個小孩子只顧著鬥嘴,樊長玉和俞淺淺看了不由笑開,離別的傷感倒是淡了幾分。
樊長玉牽著長寧的手送俞淺淺母子到巷子外的馬車處。
俞寶兒都要上車了,卻又蹬蹬蹬跑回來,把掛在脖子上的一塊玉墜取下來拿給長寧:“這個給你。”
樊長玉忙說不可,對俞淺淺道:“這太貴重了些。”
俞淺淺倒是笑得溫婉,道:“讓寧娘收著吧,這孩子太孤單了,每次遇到個玩伴,要分別時都舍不得,會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給對方,多少是這孩子的一份心意。”
長寧見樊長玉點頭了,才接過那玉墜。
她扯了扯衣角,看著俞寶兒說:“可我沒什麽東西給你啊。”
俞寶兒指了指她掛在小荷包上的一隻草編蟈蟈,說:“我要這個。”
長寧算是樊長玉帶大的,很多時候心眼實得很,她沒見過玉,也不知道那東西貴重,不過白瑩瑩的很好看。
可是草編蟈蟈她也很喜歡,長寧小小地糾結了一下,覺得俞寶兒好像是真的很喜歡那隻草編蟈蟈,還是解下來給他了。
她說:“這是趙叔被抓走前給我編的蟈蟈,趙叔去軍中了,以後也沒人給我編蟈蟈了,你要好好留著,以後要是不想要了,就拿著蟈蟈回來跟我換你的小墜子。”
俞寶兒說:“我會留著的。”
他人小,還不能自己爬上馬車,俞淺淺抱他上去時,寬大的袖子滑下來一截,手上戴的那一對寬玉鐲也往下滑了幾分。
樊長玉注意到俞淺淺手腕上像是有被捆綁後留下的傷痕。
她猜想是俞淺淺在獄中時留下的,眉頭皺起,很是心疼俞淺淺。
俞淺淺回頭打算跟樊長玉道別時,見樊長玉盯著她手腕,臉上的笑意微滯,下意識用袖子擋住了手上的傷痕,這才繼續道:“那我們便走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