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好一會兒才說:“我如今放不下的,也只有她了。”
心裡還有個人放不下的,只是這輩子早已緣盡了。
謝五紅了眼:“都尉……”
樊長玉對著他一抱拳:“拜托了。”
不及謝五再說話,樊長玉已轉身朝著甕城下方集結好的隊伍走去。
那十幾人都是薊州本地的,面上都帶著視死如歸的肅然。
樊長玉目光一一從他們臉上掃過,說:“咱們出城去,若能多守一刻,等到大軍來援,那麽城內的袍澤手足、父老鄉親,就都不用死,咱們可能會被後世人記住名字,家裡人能得到朝廷一筆撫恤金,下半輩子吃穿不愁。”
“若守不住,城破了,我們就只是黃沙底下萬千屍骨中的一具而已,家中的妻兒老小可能會在戰火中顛沛流離,也可能會死在反賊刀下。”
說完了,她翻上馬背,衝看守城門的小卒們颯氣大喝一聲:“開城門!”
厚重的城門在車軲轆滾動般的“吱呀”聲裡緩緩打開,樊長玉提刀駕馬從城內走出時,遠處黑壓壓一片的反賊小卒們明顯都愣住了。
十六名精銳跟著出了城,呈雁陣分列在樊長玉身後,像是她背後生出的一雙羽翼。
夕陽只剩最後一抹殘紅,城樓上的薊州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在這一片死寂的戰場裡,樊長玉的嗓音撕裂長風,傳進每個人耳中:“孟叔遠之後孟長玉在此,賊將可敢出來迎戰?”
第114章
戰場上除了浩浩風聲,隻余一片死寂。
幾十丈開外,還在重整軍陣的賊兵短暫地停頓了下來,幾名馬背上的小將面色各異往後看,等著中軍陣那邊傳來的軍令。
樊長玉高踞於馬背上,眸色沉靜,手中握緊了長刀,不露一絲怯意。
不知何故,遠處敵營裡卻遲遲沒有傳出回信。
樊長玉眉頭一蹙,石越石虎死於一線峽後,崇州斬長信王那次,反賊麾下也折了不少大將,如今隨元淮手底下幾乎沒有能擔大任的武將。
自己出此下策,是為了拖延時間。
若是隨元淮看出她的用意,不願再折損手底下的能將,直接讓大軍壓過來,她和身後這十幾名將士怕是抵擋不了多久。
樊長玉稍做思量,便計上心頭,手中長刀一指,喝道:“對面的反賊聽著,長信王已是我刀下亡魂,隨元青於康城被擒,你們追隨的不過是一個刀都提不動的孬種,手底下連替他陣殺敵的勇將都數不出來一個,他有何本事帶你們打到京城?許你們榮華富貴?爾等若是棄暗投明,一切便可既往不咎!”
這番話喊出去後,對面的反賊軍陣裡明顯有了不小的騷動。
城樓上的何副將等人察覺樊長玉的目的,也跟著罵陣:“隨元淮就是個孬種!喪家之犬一樣從崇州逃至盧城,手底下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就指望著你們這些雜兵拿命給他開出一條道,他好南遁逃命呢!”
“隨家氣數早就盡了,隨元青好歹驍勇善戰,誰還不知他隨元淮就是個吊著一口氣的藥罐子?你們跟著隨元淮,那就是自尋死路!”
反賊軍陣中的騷亂更大。
斥侯匆匆向後方的軍陣跑去報信,他戰戰兢兢說完前方的戰況後,圍了數名高手的馬車內隻傳出一聲冷嗤:“孟長玉?”
車中人嗓音陰冷,好似漆黑密林裡的冷風拂過,叫人後頸皮都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他似在低笑:“好一個挑撥離間,禍亂軍心。隨平,你帶人去,將那孟氏余孽生擒回來。”
守在馬車外的魁梧家將當即抱拳:“末將領命!”
聞訊而來的軍師卻道:“大公子,不可!不可啊!”
他陳以利弊:“對面那女將分明是在用激將法,如今軍中唯有隨平將軍可擔大任。隨平將軍若是有什麽不測,我等便是拿下了盧城,一旦唐培義和武安侯聞訊趕來,軍中無統帥,談何禦敵?不若抓緊時間攻城,拿屍山血海去填,也先填上盧城城樓。”
一隻帶著白玉扳指的手撩起了車簾,常年久病不見日光的緣故,那隻手蒼白瘦削,手背青色的血管和經絡走向都清晰可見。
一旁的斥候不經意瞧見這一幕,隻覺心頭一哆嗦,忙垂下了頭去。
軍中早有傳言,大公子頑疾纏身,性情陰鷙暴虐,身邊近侍者常有暴斃而亡的。
車簾完全撩起,隨元淮肩頭搭著大氅,蒼白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病意,嘴角噙著一絲薄笑,整個人透著一股陰鬱的邪氣。
他不急不緩道:“軍師勞苦,但連吃了多場敗仗,軍中士氣不可不振,那女將殺我父王,此仇不報,淮無顏見家父。”
軍師仍有顧慮:“可是……”
隨元淮抬手止住了軍師還想說的話,他眼皮稍抬,明明是個久病之人,同他眼神對上的刹那,軍師卻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忙錯開了視線,暗忖這位大公子只怕並不像傳言中說的那般,只是個靠湯藥續命的草包。
隨元淮將軍師的神色盡收眼底,唇角稍提,道:“大軍夜半出城,唐培義便是攻頗崇州城後發現蹊蹺,來追,少說也還有半日的路程才能抵達。武安侯盤踞康城,也不及相援,不過一女子爾,又何懼之?莫叫城樓上那些朝廷走狗看了笑話。”
軍師只是想早些攻下盧城,省得夜長夢多,經隨元淮這麽一說後,也少了些許顧慮,一揖後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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