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困惑道:“是山中君子的意思嗎?”
陶太傅捋須笑道:“單以字譯,倒也可做此解。但山君,也作山中猛虎也。”
自古以來只有男子才能得長輩取字,有的女子甚至到出嫁才有一個自己的名,出嫁前便隻按姓氏和家中排行喚某幾娘。
陶太傅這般用心替她取一字,樊長玉自是感激的,懇切道:“謝義父取字。”
長寧眨巴著一雙黑葡萄大眼:“寧娘也要!”
陶太傅搖頭失笑:“你這娃娃年歲還太小了些,且再等個幾年。”
長寧癟著嘴不太高興,伸出小拇指道:“那咱們拉鉤鉤,不許騙寧娘。”
陶太傅難得開懷,蒼老的手指和長寧碰了碰,笑著道:“行,老頭子且欠你這小女娃一字。”
拉了鉤鉤,長寧這才滿意了,脫了鞋子踩在馬車坐榻上,扒著車窗往外看,瞧見低空掠過的海東青時,指著海東青興奮得直叫:“是隼隼!”
樊長玉怕她摔著,一隻手扶著她。
陶太傅同樊長玉道:“你想來也知道我那學生是誰了,你願留在軍中的事,我回頭便告與他了?”
樊長玉卻道:“義父,我想留在薊州軍中。”
陶太傅抬起皺巴巴的眼皮看過來,問:“不去他麾下,是為與他避嫌?”
樊長玉道:“算是原因之一,尋常將士的軍功,也是一刀一劍從戰場上拚殺來的,有些路,我想一個人去走試試,能走多遠算多遠。”
去謝征麾下,不管他多麽鐵面無私,可一旦真正涉及危險,想來他都不願她去的。
既決定了走這條路,樊長玉想自己去淬煉一場。
陶太傅卻笑了起來:“老夫果然沒看錯你,正好你在水淹盧城一戰中立了功,當日領兵修大壩的便是盧城守將唐培義,此人乃忠義之士,你去他麾下,也不算埋沒。”
樊長玉心中五味陳雜,道:“多謝義父。”
陶太傅笑道:“謝老夫作甚?你有這一腔志氣,老夫心中甚慰。”
馬車繼續在山道上蜿蜒前行。
樊長玉看向窗外,一場驟雨後,晴空萬裡。
蒼鷹掠過蒼穹,一聲鷹唳清亮悠遠。
-
謝征得知樊長玉從軍,卻入了薊州軍籍的事,已是兩日後。
大軍還有半日的路程就能和抵達崇州,派去追擊隨元青的那支軍隊卻傳信回來,隨元青逃回了長信王妃娘家康城,隻憑那五千騎兵,拿下康城無望。
為今之計,只能兵分兩路。
賀敬元率領的薊州大軍已至崇州城下,如今已困死了反賊,崇州城破只是早晚的事。
朝廷那邊還卡著軍餉軍糧,賀敬元是魏嚴的人,這時候只要謝征放權,朝廷那邊的錢糧就能撥下來,至於拿下崇州後的軍功最後落入誰手,便是李家和魏嚴的鬥法。
而他放權後,未免被穿小鞋,去圍康城便是再好不過的退路。
謝征和公孫鄞一眾謀士再三合計後,還是決定去攻康城。
燕州軍改道前往康城,前來支援的那支薊州軍,卻得繼續前往崇州。
謝征這兩日處理軍務政事忙得抽不出身,每日只能聽親衛匯報樊長玉的行程,得知樊長玉一路上幾乎都在陶太傅車上,不是跟著學下棋便是看書,時常氣得陶太傅吹胡子瞪眼,想到自己這位老師的脾性,謝征唇角往上揚了揚。
然而這日兩軍分道後,謝征尚在同公孫鄞商議抵達康城後的攻城之法,謝五便火急火燎趕了來:“侯爺!不好了!夫人和陶太傅跟著薊州軍走了!”
謝征從輿圖上抬起一雙冷淡的眸子,皺眉問:“怎麽回事?”
謝五拿出一封信遞給謝征:“這是陶太傅讓我轉交給侯爺的。”
謝征長指接過,拆開看後,面上瞬間覆上一層霜色,眼底隱約可見戾氣,寒聲道:“備馬!”
公孫鄞見他臉色難看成這樣,問:“信上寫了什麽?”
但親衛牽來戰馬後,謝征已翻身上馬揚鞭離去,公孫鄞只能撿起被謝征扔到地上的信紙自個兒看了起來,看完後也輕“嘶”了一聲:“這一老一小的,是要活活把他氣死?”
隨即又摸著下巴道:“不過……太傅都知道崇州戰果會引得魏嚴和李家相爭了,卻還同意那姑娘去薊州從軍,興許也不是壞事?”
李家若真扳倒了賀敬元,李家又無擅掌兵之人,也萬不敢讓薊州兵權再落回謝征手中,這時候就得一個能擔大任者來穩住薊州的兵權。
樊長玉有殺石虎之勇,兵法謀略上又有陶太傅相助,指不定真能在薊州成一番氣候。
-
樊長玉抱著長寧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就覺得右眼皮一直跳,她看了看窗外,抬手捏捏眉心。
閉目假寐的陶太傅忽而掀開眼皮道:“從中午到現在,你一直坐立難安的,後悔沒給他說一聲?”
樊長玉道:“義父已在信中代為說清楚了。”
陶太傅哼笑兩聲:“那小子的狗脾氣算是被你摸清楚了,你要是當面同他說,只怕他綁也得把你跟他綁一塊。”
樊長玉低頭望著自己腳尖,尷尬不說話。
原本平緩行駛的馬車忽而受阻一停,樊長玉坐在車廂裡都感覺整個人一個踉蹌,長寧若不是及時被她護著,險些磕碰到額頭。
外邊一片戰馬嘶鳴聲。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