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不是頭一回看謝征赤著上身了,但從前他不是受傷躺著,就是在月色下很模糊,都沒有這回瞧得清晰。
跟謝征那滿含侵略性的眼神撞上的時候,她原本蓄起的氣勢一下子矮了一截,不由抿起唇,將視線從他緊實的腰腹上移開,繞去他身後看他後背的傷口。
瞧見交錯的舊傷間那一條斜長的傷口時,樊長玉啞聲好一陣,才問:“怎麽傷的?”
謝征沒答,隻說:“不疼。”
樊長玉紅著眼瞪他:“我問你怎麽傷的?”
他還是不說,樊長玉便盯著他道出自己的猜測:“是不是那性隨的癟犢子傷的?”
她說旁的都好,但誤以為他被隨元青所傷,謝征終是開了口:“我自己劃的。”
見樊長玉一臉看瘋子的眼神看著自己,他也說不清自己這一刻在想什麽,隻用漆黑的眸子鎖著她:“取血替你祭刀。”
樊長玉果真大罵了他一句:“瘋子!”
但眼中紅意卻更重,她按著他坐下,拿起桌上沒用完的藥瓶給他上藥,努力繃著嗓音,冷硬道:“再有下次,你疼死我都不管!那柄破刀我也不要了!”
金創藥性烈,撒到傷口處時,鹽浸火燎一般疼,謝征聽著樊長玉訓斥的話,兩手擱在椅子頭靠處,卻沒忍住扯唇笑了起來。
他那些陰暗的,偏執的,有異於常人的心思,沒讓她害怕或是憎惡,隻換來了她的憐惜。
他瘡痍斑駁如暗巷裡的苔蘚,濕冷又黏膩,他的太陽卻還是願意照耀著他。
盤踞在心頭的陰霾沉鬱,似乎也一下子消退了不少。
樊長玉上好藥給他重新包扎,見他還有心思笑,嘴上不饒人道:“疼傻了?”
謝征借著她手伸去他後背繞紗布的姿勢,抬手抱住了她,下顎擱在她肩窩處,語調裡帶著一絲懶意:“想起你要送我娃娃,心中歡喜。”
樊長玉打好結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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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要給謝征送個什麽娃娃,樊長玉其實也琢磨了挺久。
她原本打算捏對泥偶好了,但一想到謝征那般期許,泥人娃娃又容易磕壞,看趙木匠坐木工時,她便覺著雕一對木偶給他好了。
趙木匠不僅會打造各種家什器具,那些箱子櫃子上的雕花,他也雕得栩栩如生。
只是樊長玉並沒有做木工的底子,短時間內雕不出什麽成品,不過好在她常年用刀,運刀極穩。
軍中只有一天假,她昨日下午回來的,今天下午就得回軍中了,只有大半日的功夫跟著趙木匠學雕木。
樊長玉抱著一堆趙木匠打家具用剩下的邊角料在房間裡練習時,謝征皺著眉望桌子上那一摞白紙,指節輕扣著桌案,不太確定般問:“你讓我幫你抄書?”
樊長玉頭也不抬地道:“上回義父考我《莊子》,我背錯了一句,義父罰我把那篇抄十遍。”
謝征指尖撚動那些嶄新的白紙,發現只有最上邊那一張寫了幾行字後,緩緩抬眸看向樊長玉:“所以你一遍都還沒抄完?”
還沒跟他視線對上,樊長玉都感覺到了一陣心虛,她垂著腦袋削木頭,努力讓自己嗓音聽起來硬氣些:“我會背了的,只是義父說我字醜,要我工工整整抄十遍,這才抄得這麽慢。”
謝征單手捏著最上邊那一頁紙,端詳了片刻後說:“你這字,是醜了些。”
樊長玉惱道:“你到底幫不幫我抄?”
謝征說:“我字跡與你不同,要寫出你的筆跡,難了些。”
樊長玉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寫不出這麽醜的字。
她握著刀把的手一緊再緊,深吸一口氣後,接受現實似的道:“算了,我自己抄,這木雕一時半會兒也刻不好,等我有時間了再慢慢練吧。”
她放下木頭和剔骨刀,伸出手做勢要把謝征跟前那摞白紙拿過來,紙張邊上卻按上了幾根骨節分明的手指。
樊長玉抬眸,不意外地瞧見了謝征那張黑沉的俊臉。
他按了按額角,拿她沒法子了一般道:“罷了,你這字一兩日也練不好,我幫你抄。”
樊長玉計謀得逞,眼睛一眯,嘴角一翹,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兒,撿起剔骨刀繼續抱著木頭練雕工。
謝征執筆沾了濃墨,看一眼盤腿坐在對面專心致志雕木頭的人,日光透過紗窗照進來,她頭髮絲上似乎都暈了一層華光,跟前的紙張上,那幾列字同主人的樣貌……實在是大相徑庭。
他無奈扯了下唇角,仿著她的字跡,繼續在紙張上落墨,眼底是自己也不曾知曉的柔和。
第100章
下午,樊長玉剛回軍中,就被陶太傅叫了過去。
她還以為陶太傅是為了檢查讓她抄的書,捧著謝征幫忙抄寫的那一摞紙張前去,卻發現陶太傅那裡還有旁人。
對方瞧著年近四十,眉眼間一派儒雅清正,並未著甲,瞧著像個文官。
樊長玉不認得他,便隻喚了陶太傅一聲:“義父。”
那中年男子自樊長玉進帳來,就一直在端詳著她,目光和藹又帶著幾分沉重,還有幾分說不清的欣慰和擔憂在裡邊。
樊長玉心頭甚覺怪異,但見對方並無惡意,便也隻任對方打量。
陶太傅瞧見樊長玉,說了聲:“你來了。”
他似乎並沒有引薦樊長玉與那人認識的意思,隻道:“這是軍中一位將軍,聽聞你殺了石虎,甚是好奇,想看看你的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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