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披衣起身去門口看看。
怕他們逃跑,關押她們的地方並不是帳篷,而是原本住在這裡的百姓南逃後,被官兵們征用的土牆瓦屋。
一到晚上大門上都是落了鎖的。
樊長玉淌著雨水到了大門處,借著閃電的光芒卻發現原本守在外邊的官兵不知所蹤,不遠處關押著流民男子們的房子那邊,似乎有人從裡邊拿了什麽硬物在砸門鎖。
她很快意識到應該是軍營那邊出了什麽事,而這個暴雨夜,也是她們絕佳的逃跑機會。
屋子裡除了床鋪,沒有任何硬物,樊長玉想了想,直接退後兩步,猛衝上前一腳狠狠踹到了門板上,木門當場就朝外倒坍了下去。
樊長玉沒理會屋中神色各異的女人們,冒著大雨就衝了出去,直奔放置她們物品的那一間營房。
很快有人反應過來,連忙也跟著衝了出去。
男子營房裡的人瞧見了,也停止了砸鎖頭,片刻後,大門連著門框都被人撞飛出去,那個大塊頭沒收住力道,跟著跌進了雨地裡,爬起來後才到對面營房找妻兒。
一時間,關押流民的這處營地亂做一團,全是在互相叫著名字找親眷的。
樊長玉孤身一人,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包袱,逆著人潮艱難地擠出了放包裹的營房,就瞧見那老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剛從關押他的營房裡出來。
沾濕的衣物貼在他身上,愈顯得瘦骨嶙峋。
樊長玉本想就這麽一走了之,可想到他脾氣雖古怪,卻極為認真地教了自己四書,民間尚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他教授自己這些,到底也算得上半個老師了。
樊長玉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拎著包裹衝進雨裡,對老頭道:“我背您逃出去。”
老頭不及說話,就被樊長玉甩到了背上,他被淋得跟個長脖野雞似的,還不忘硬氣:“老夫自己走,不用你背!”
樊長玉知道他就這麽個怪脾氣,沒在這時候跟他鬥氣,因著前些日子已熟記了軍營的地形,很快就背著老頭逃到了大道上。
偶爾一道閃電劈下,樊長玉眼皮上都往下墜這水珠,卻瞧見地上橫七豎八倒伏著不少兵卒的屍首,地上的雨水都帶著淡淡的胭脂色。
遠處的瓢潑大雨裡,還有營帳在燃燒著,似有兩方人馬在廝殺。
老頭神色不妙地道:“遭了,怕是反賊發現這裡修堤壩攔水的事了。”
樊長玉在大雨中狼狽睜著眼辨路問:“這些官兵是反賊殺的?”
老頭道:“從修這堤壩起,反賊派來這一帶查探的斥侯,都是有來無回,定是由此叫反賊察覺了,這才派了一支軍隊前來突襲,目的是為掩護斥侯,讓斥侯帶消息回去!”
樊長玉不解:“這和修堤壩有什麽關系?”
老頭神情冷峻道:“你見過哪個攔水大壩是十天半個月能完工的?這大壩草率修建隻為暫時攔水,反賊五萬大軍圍了盧城,大壩蓄起來的這些水湧到下遊去,盧城就能不費一兵一卒擊潰反賊五萬大軍。反賊若是提前知曉了這上遊攔截了能淹了他全軍的洪水,你以為反賊還會中計被引到河谷一帶?”
樊長玉這才明白官兵們為何要扣留他們。
但眼下這情形,保命才是要緊的,未免被發現,她道了聲罪過,從兩名死去的薊州兵卒上拔下兵服外甲,給自己和老頭套上。
又在前方看到一匹馬,那馬兒正低頭用鼻子供著倒在地上一名將軍。
樊長玉趕緊過去牽馬,想著反正自己的馬被官兵收走後沒找到,這就當是軍營賠償給她的了。
轉步要走衣角卻被倒在地上的那血人攥住,他大概是辨出她身上的薊州兵服,喉嚨裡卡著血水,艱難出聲:“有三名斥侯從盧口道逃了,快……快追……”
言罷就這麽斷了氣。
饒是經歷了不少生死,樊長玉在這個雨夜裡還是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老頭背著手沉默地站在雨地裡,樊長玉牽著馬走過去,遲疑了幾息才問:“您還跟我一起走嗎?”
老頭隔著雨幕看著樊長玉,長歎道:“你若為男兒,我一定讓你橫翻巫嶺,在盧口道進盧城的必經要道那裡截殺那三名反賊斥侯,他們的生死,關乎整個盧城乃至整個薊州的存亡。但你縱有一身武藝,也只是個女子,天下興亡,無責於婦人,你且逃命去吧,我把這消息帶回軍營去。”
樊長玉說:“那便就此別過了。”
她翻身上馬,狠狠一夾馬腹往遠處的官道跑去,雨水貼著臉頰從下顎滑下,從天幕劈下的閃電映出她眼底的掙扎。
她想去找長寧,找到長寧後像從前一樣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打仗什麽的,是那些當大官的才該憂心的事,一城一地的存亡之責,在怎麽也落不到她小小一民女身上。
可是清平縣城和臨安鎮上的慘案她至今還記憶猶新,山匪搶掠尚且將那兩地變作了死城,萬一軍營那邊派去的人沒追上斥侯,水淹崇州軍的計劃失敗,盧城一破後,等著那裡的百姓的,又是什麽?
樊長玉狠狠一甩馬鞭,戰馬在大雨裡瘋跑,雨水和冷風打在臉上帶起陣陣刺疼。
那一瞬她腦海裡閃過許多人,死去的王捕頭夫婦,城西巷子裡那些鄰居,還在盧城的趙木匠和言正……
她其實早已殺過許多人了,但清平縣和臨安鎮上的那些血色,她至今想起來仍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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