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衣物後,她便出帳先去見賀敬元。
謝五如今算是她的親兵,跟著一道去了中軍帳,但只能在外邊候命,不能跟著一起進去。
帶樊長玉過去的傳令官同中軍帳門口的守衛交涉過後,那守衛又進帳去稟報了什麽,才讓樊長玉一人進帳。
掀開帳簾,樊長玉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藥味,她記著這些日子在軍中學到的禮儀,不可直視上峰,微垂下眼瞼抱拳道:“末將樊長玉,見過大人。”
賀敬元在薊州為官多年,不管是下邊的百姓,還是他麾下的將領們,私底下都更習慣稱呼他一聲“大人”。
說起來,還是他太儒雅溫和了些,不像武將,更像個文官。
床榻那邊傳來一道明顯中氣不足的嗓音:“無需多禮……咳咳咳……”
樊長玉見床榻上的人一句話沒說完,便伏到床邊咳得厲害,立在原地遲疑了片刻,還是上前用纏成球的手幫忙拍了拍背問:“大人,要不要傳軍醫?”
也是站的近了,她才敢不動聲色地打量床榻上這位老將。
他似乎已瘦了許多,兩頰下凹,面上的氣色很不好,原本黑發間隻飄著幾根銀絲,現在也是半黑半白,一下子滄桑了不少。
樊長玉突然意識到他的情況很不好。
賀敬元咳了好一陣,才勉強壓下了喉間的那陣癢意。
躺回靠枕上時,喘了好幾息才緩過來。
只不過胸前的那道箭傷,因為方才咳得太厲害,又滲出了血,將他雪白的中衣染紅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
他虛弱擺擺手,說:“傷到了肺腑,這兩日咳得是厲害了些。”
注意到樊長玉兩隻手都被纏了起來,他問:“你傷勢如何?”
樊長玉道:“末將身上也只有這兩隻手稱得上是大傷了。”
賀敬元聞言,倒是笑了起來,只是笑著笑著,又止不住低咳起來,好在這次沒先前咳得厲害。
他欣慰道:“後生可畏啊,長信王在大胤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你手上這傷,換長信王一條命,怎麽著也是值了。”
樊長玉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那疤臉人射了長信王一箭,駕馬疾馳過來接自己的情形。
她記得他攬自己上馬的力道,也記得那熟悉的氣息。
若是沒有他補的那一箭,就算長信王最終會因她那一刀刺破了髒器而死,她只怕也會力竭抓不住長信王的劍,死於劍下。
但小五說謝征壓根不在崇州。
樊長玉覺得,要麽就是自己當真意識模糊記錯了,要麽,就是小五騙了自己。
可能讓小五撒謊騙自己的,也只有謝征了。
想通這一點的時候,樊長玉幾乎是心口一跳,恨不能立馬回營逼問小五謝征在何處。
礙於賀敬元還在,才先行壓下了這念頭。
謝征如今的身份不方便暴露,樊長玉便也沒貿然說他易容上戰場救自己的事,隻謙遜答道:“大人謬讚了,末將只是運氣好,才僥幸刺了長信王一刀。”
賀敬元眼底欣慰更多了些:“你是個好孩子,有這份踏實在,往後的路,你能走得更遠的。”
樊長玉拘謹道:“謝大人誇讚。”
賀敬元看出她的拘束,指了指床榻邊上的一張小方凳,吃力道:“坐吧,有些話,也是時候同你說了。”
樊長玉剛坐到凳上,聽到賀敬元這話,指尖下意識收攏,什麽也抓不到,才反應過來自己一雙手都被紗布纏成了個球。
她不自覺繃直了背脊,問:“是關於我爹娘的事嗎?”
賀敬元面露詫異,似沒料到樊長玉已經知曉自己同她爹娘的關系,隨即才緩緩點頭,“我聽文常說過,你查了薊州府的卷宗,想弄清楚真正害你爹娘的是誰……”
他淺淺歎了口氣:“你爹娘把你們姐妹倆托付與我時,就是不想讓你們再沾染上一輩的因果,隻願你們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可惜世事難料啊。”
樊長玉想起爹娘在世時候,一家人過的平淡溫馨的日子,以及爹娘突然離世和在清平縣遭遇的那幾場刺殺,心口沉了沉,問:“我爹娘……究竟是何身份?”
賀敬元看著她,似透過她看到了幾分故人的影子,語氣裡不乏滄桑:“你爹曾是魏府家將,因能力出眾,被賜予了魏姓,喚祁林。丞相嫁妹與謝臨山將軍後,你爹跟去了謝將軍麾下做事,後來才入贅給了謝將軍麾下的孟老將軍。”
樊長玉聽到此處,瞳孔不由一縮:“孟叔遠?”
這個大胤朝三歲小兒都知曉的、導致了當年錦州慘的罪魁禍首。
賀敬元明白她這一刻的心境,歎息道:“孟老將軍是謝將軍最為倚仗的老將,你爹當年入贅給他的獨女,謝、魏兩家親上加親,本是一門喜事。只可惜後來錦州被困,孟老將軍押送糧草失誤,才鑄成了那等無法挽回的大錯。”
知曉了自己外祖就是當年讓錦州十萬將士活活餓死、害得承德太子和謝臨山將軍戰死於城門下,讓朝廷被迫割地休戰的元凶,樊長玉整個人如置冰窖。
那一瞬她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她們全家都是大胤的罪人。
她在謝征跟前也是個罪人。
謝征那樣恨她外祖父,知曉了她就是孟家的後人,又會如何?
樊長玉心裡亂糟糟的,下意識回避這個問題,問:“所以魏嚴要殺我爹娘,就是為了給謝將軍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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