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在之前壓根沒接觸過“人類”這個種族,誰也不知道融合會有怎樣的後遺症。
按照常理來說,周箐應該呆在家裡休息,接受祂的照料。但決裂來得突然,還摻入了“欺詐師”的帶來的變數。
種種不確性令怪物焦灼。
這些天,祂在警局附近徘徊,滿心思都是周箐的行蹤。直到今夜,那些柔軟的觸足,才有機會重新勾住她的手指,進行遲來的診斷。
一節紅色的觸足靈活地爬上床鋪,靈蛇般遊向周箐擱在耳側的手掌。
它在她的掌心處依戀地貼了貼,然後伸直蜷曲的末端,啄了啄女人纖細的指尖。
觸足的動作又輕又快,宛若蜻蜓點水,周箐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就看到一滴殷紅的血珠從皮膚滲出,然後被它卷入體內。
從血液中分析出結果,怪物默默垂下了眼眸。
除了精神有些透支,周箐整體還算健康。
這樣的情況在令祂安心之余,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絲苦澀。事情回到了最初,她常因為心理上的痛苦,無法正常地進食和入睡。
而最能傷害她內心的往往是她親密的人。
這個人可以是林軒。
也能是盲目模仿林軒的祂。
“融合沒有問題,只是有點睡眠不足,也沒有好好吃飯。”
祂明明生得高大魁梧,只是說這話時卻萎靡不振,仿佛整個人都縮小了一圈。
“是因為不想見我麽?我的一些舉動反而讓你覺得痛苦麽?”
“……也好,暫時不要見面比較好。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準備新的身份……我現在實在不太漂亮。”
就像珍珠貝舍棄了堅實的外殼,強行剝離林軒,給祂的身體帶來了不小的損傷。
新生的觸足表面斑駁不已,給周箐診斷用的已經是祂最完整的一根。饒是如此,它鮮紅的邊緣生著一圈漆黑的痂痕,不規整的形狀,猶如被火舌舔過的白紙。
雖然是天外來客,但流星的本體形象還是巧妙地遵從了自然界的法則——當求偶季來臨,雄性總是比雌性更加漂亮,會用強壯的腕足、豔麗的斑紋、精美的花紋吸引對方注意。
祂也不能免俗。
作為暴食,祂的觸足尖牙密布,為暴力和死亡而生。那些總愛貼近周箐的軟觸,是唯一美麗的東西,好比嬌豔的玫瑰花束。全盛期,鮮紅軟觸鋪散而開,在愛人白膩的皮膚上蜿蜒遊走,不亞於新娘火紅的喜被。
但現在呢?
事已至此,祂倒也想用“都生了孩子,可以稍微不那麽注重形象”這種理由糊弄自己。
可吃了上門的“田甜”後,祂也擁有了一些女性的視角,懂得:女人在判斷戀人是否適合結婚時,應當先問自己願不願意肚裡孩子長得像父親。
祂捫心自問,覺得情況簡直糟糕透頂。虛弱期的自己絕對達不到周箐的擇偶標準。
哪怕周箐仍在夢中,祂也沒臉說出“孩子”的事實。
祂失落地將觸足往背後卷了,俯身趴上周箐的床沿,將樹根似的下半身一股腦藏到床下。
接著,祂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歪頭望向她,徐徐說道:“我答應過你,會幫你實現願望,希望你能獲得幸福。”
周箐把行李放在床邊的椅子上,祂一進門就看到了那隻粉色的托特包。而此時此刻,她的手掌就擱在祂的不遠處,無名指處寶石玫瑰反射出幽靜的月光。這位睡美人好像隨時會從夢中醒來,像過去一樣輕輕撫摸祂的面頰。
箐箐還沒有放棄我。
小小的發現給了祂繼續呆在這裡的信心,原本只是來確認愛人安危的祂又生了旁的心思。
就算知道那種過去並不真正屬於祂,內心叫囂不停的渴望也難以停息——想要她對我笑、想要她撫摸我、再對我說些溫柔的話語,讓那顆星星在我懷中閃耀。
祂得用上全身力氣,才能阻止蠢蠢欲動、企圖纏繞她身軀的觸足。
不行、不是現在,祂決不能重蹈覆轍。
暴食是貪婪的,但也是耐心的。就像旱季裡的水生生物,極端情況下祂甚至能夠將自己轉變為假死形態,直到下一場饕餮盛宴。
祂收攏手指,修長的指節陷入床鋪,將殘留著周箐氣味的布料攏入掌心:“我之前弄錯了你的願望……直到現在才知道你的想法。你是自由的,林軒、李蘭芳、林承德,又或者是其他人,他們不會再來傷害你了。”
“當然我也不例外。”
求愛用的觸足某種程度反映了祂的潛意識。
等到分別的時候終於來臨,祂才發現自己的決心遠比想象脆弱。
仿佛是一直雨天被打濕的狗,回神時,祂已經將殘破的面頰貼入周箐的手心——
好痛苦,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好像撕開皮囊的疼痛姍姍來遲,烈焰便灼傷祂的皮膚,讓祂變得脆弱。
但好溫暖,只要她溫柔觸碰,這種疼痛便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怪物眯起雙眸,喃喃道:“但如果,如果我能擁有全新的身份。下次再見面你能不能再多看看我呢?”
“看看我……只是我而已。”
……
原來祂知道了,自己有時會把祂當成林軒的影子這件事。
心靈某處陰暗的一角被話語揭開,在月光下赤裸。面對祂的祈求,周箐感到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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