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熱烈的情緒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湧到胸口。剛剛壓下的酸澀又一次彌漫到喉間,陳覺非眼睛紅紅的,內心恐懼並不比她少,他竭力壓下那些自己的情緒,輕撫著她的後背,扯出一個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息,又迫使語氣中帶上調笑意味:“難為我們真真還想著我了。”
張恩儀在旁邊哭成淚人,她走過去拉了拉於真意的手,姐妹倆抱在一起痛哭。她哭得比於真意還厲害,哭著哭著於真意開始反過來安慰她。
今天這一遭之後,於真意怕是未來一年都不敢下水了,即使游泳也不敢再踏入深水池一步。
於真意恢復得快,當其他人都還在後怕的時候,這個當事人已經活蹦亂跳到去安慰別人別再害怕了。
她和張恩儀在游泳館門口買了杯檸檬茶,幾人在公交車站等車。
陽光透過枝葉,潑出細碎的光,照在奶茶塑料杯上,配合著檸檬水的色澤,像是透著光的剔透琉璃瓦。
送走張恩儀三人後,於真意等人在公交站台等車。車來了,於真意看著坐在一邊的顧卓航,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她疑惑:“你不上嗎?”
顧卓航愣了一下,像是在想心事。
“車來了。”於真意重複。
顧卓航反應過來,他搖搖頭,隨意地扯了個謊:“我待會兒有事,不坐這輛車。”
司機在催促於真意快上,於真意說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和顧卓航招手再見。
公交車駛過,揚起一地塵埃。
顧卓航坐在站台上,兩手撐著頭,手指插過黑發間,顫抖的指又慢慢握成拳。他低頭看著歪歪扭扭的線條,回憶被突如其來的暖風刮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已經記不清是哪一年的暑假,跟著父母一起來這裡,他住在親戚家,親戚家的小孩帶他去游泳館玩。
游泳館裡熱鬧非凡,聲音沸反盈天,可是不知道怎麽的,他就是在這喧鬧的空間裡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一道聲音。那是兩個和他同齡人模樣的男孩女孩,在不遠處鬥嘴打鬧。
女孩帶著泳帽,腦袋圓圓的,像一顆小橙子,她嘟著嘴,粉□□白的臉上氣憤盡顯:“陳覺非,你這個臭小狗!”
男孩做了個鬼臉,聲音稚嫩卻故作老成:“哦,臭小狗還不是你的小狗。”
女孩更氣了,她悄悄走在男孩後面,正要抬腳把他踹下去,就對上了顧卓航的眼睛。
女孩一點也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她眨了眨眼,狡黠地笑著,然後豎起食指在嘴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那一刻,心間酸脹,有什麽東西正在盛夏的午後躍躍欲試破土而出。
鬼使神差的,顧卓航點點頭。
女孩笑得更開心了,她蓄力,一腳踹向男孩的屁股,男孩就這樣跌落泳池,濺起好大的水花。
“於真意!”小男孩抹了把臉,咬牙切齒地念她的名字。
於真意,她叫於真意。
顧卓航不知道那是哪三個字,但是他想當然地猜測著,應該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真意二字。後來再見面時,他慶幸,自己居然沒有猜錯。
中途,男孩似乎要去隔壁的少年宮補課,他先走一步,女孩還留在游泳館內。
因為下泳池前沒有拉伸,加上顧卓航不怎麽會游泳,下水的時候他的腿毫不意外地抽筋了。
淹過頭頂的泳池水像心裡的恐懼,一點一點將他的神志吞噬殆盡。
暑期,游泳池裡都是人,大人帶著小孩在玩,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只有她。
她最先發現了自己的異常,她遊過來,小身子費力地拽著他的手往泳池邊拉。
周圍圍著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很吵。
但是顧卓航睜開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也只有她。
彼時女孩身邊站著一個女人,女孩歪著腦袋,指著他說:“媽媽,他醒了。”
女人摸了摸她的腦袋:“嗯,真真很棒哦。”
女孩問:“那我這算是見義勇為嗎?”
女人說:“當然。”
胸腔處的窒息感終於消散,顧卓航想和她說一聲謝謝,奈何喉嚨裡像是灌滿了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親戚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擔心地問他有沒有事,他搖頭,只是看著那女孩。
“哎呀,陳覺非是不是要下課了?”女孩問。
女人點頭:“那我們走吧。”
“寶貝,獎勵你今天做好事,咱們晚上去吃麻辣魚吧?”
女孩搖搖頭。
“你不是想了很久了嗎?”
“陳覺非海鮮過敏呀,媽媽你忘了嗎?”
女人失笑:“對對對,我忘了。那咱們去吃烤肉?”
女孩拍手:“好耶!”
女人帶著女孩往外走,兩人的對話聲也逐漸變得模糊,然後被周圍的嘈雜聲響所覆蓋。
顧卓航說自己不太會游泳,這句話是真的,他真的不會游泳,也不敢下水。
因為童年的這一遭,讓他徹底對泳池產生了陰影,可是他又矛盾地慶幸著這一遭。
他知道溺水之時的可怕和恐懼,所以他看見於真意的那一刻,腦子裡的理智如崩掉的弦,他不再害怕泳池,不再抗拒水。
她救了他一次,他要還給她。
不僅如此,他甚至有一個私心。
有人說小狗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是誰,就會一直跟隨著她,跟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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