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撇嘴:“但我不是長回來了嗎?”
“你長得高,你身體好,你也是騙子。”
祁鞏錘了他一拳:“還過不去了是不是?”
德吉深吸一口氣,從昨晚就壓下去的情緒這一次徹底爆發出來,他赤著眼睛回頭,凶道:“哪裡過得去!”
“這是命,你有幾條命啊!”
“要不是,要不是你拿衣服給我了,你怎麽會!”
他一直在自責,覺得是自己的害了祁連長。
祁鞏笑意斂了些,無奈地說:“哪裡是你的事,瞎想。”
“你總是這樣。”德吉不滿地說,“總是這樣,什麽都自己攬著,你也就比我大十幾歲。”
“那不是大?比你多吃十幾年飯呢。”
德吉負氣地扭過頭,又轉過來,不管什麽規矩了,直愣愣地瞪著祁鞏,瞪著瞪著又雙手捧著臉哭起來:“那又怎麽樣!你以為你本事大!那你有本事你別死啊!”
祁鞏簡直拿他沒有辦法,他總是拿連隊裡這些半大的小子沒辦法。
都是些二十來歲的人,衝動,又滿腔熱情。
當時一起來修路,盡管辛苦,他們也從不喊累,每天都有說不完的樂子話,尤其是德吉,年紀最小,也是最皮的,說話有口音,卻依舊很順溜,也是最能逗大家開心的。
他總是前前後後地跑,做什麽都很積極。
用他的話來說,這條線是要修到他家的,他一定要比大家都積極。
總是給連隊裡的人說他們家有多好看,多好玩,只可惜沒有多少人能看得見。
“我叫德吉。”他常說,“德吉在我們藏語裡,就是幸福的意思,所以你們看,我一直很幸福,別人都沒能來修路!”
祁鞏將面前哭得不成型的德吉按住:“不是幸福的德吉麽?”
“哭成這樣,沒有說服力了。”
“你管我!”
德吉甩開他,回想到出事的那天。
那天天氣很不好,但是工期不能耽誤,隧道才挖了一半,還得繼續。
大家都是輪番來的,他自小在高原長大,所以很自覺地將最重的活兒都攬下了,跟著連長他們十來個人一起進的洞。
挖洞的時候,一邊挖還會一邊出水,那些細碎的岩石一直往下掉,但這都是常態了,這個天氣很冷,每個人都裹了好幾件,卻還是被凍得不行,都是在咬牙堅持。
後來下起了雨,這可太糟糕了。
德吉衣服都濕了,再看其他人,連長衣服也是濕的,但卻沒有說一句話。
有人在外面喊:“你們差不多就出來休息一下,這雨有點大,在裡面吃不消的。”
祁連長推著鐵鬥車:“馬上。”
“你們先去休息。”他說,“我把這些先推完。”
德吉當然不願意:“一起推快一點。”
其他人也不願意獨自去休息,在他們看來,只要休息少一點,就能早一天通車。
德吉一邊推一邊說:“哈哈哈,到時候通車了,我們家所有的親戚都要宰好幾頭牛來犒勞我這個英雄。”
其他人也跟他打趣:“是是是大英雄,趕緊過來搭把手,到時候我們也能快一點吃到你家的牛。”
意外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這時候的塌方常見,就在大家前後推著鐵鬥車出去時,洞口的碎石開始迅速往下掉。
外面的人嚇得趕緊喊:“祁連長!!”
祁鞏臉色微變:“都小心點,找安全的……”
話沒說完,轟隆一聲,洞口頓時塌方,在隧道裡推著車的所有人瞬間被淹沒。
德吉是被身旁的祁連長喊醒的,地下水上升,他凍得快沒有知覺了。
周圍是鐵鬥車,好歹能給他留出一些空隙出來。
他回應:“連長,我在。”
祁連長明顯松了口氣:“往裡叫其他人,確保每個人都在。”
索性,大家都還能應聲。
但是,太冷了,有些人還有高原反應,根本撐不了多久。
“那麽多人在外面。”祁鞏說,“會有人救我們出去的,你們,誰都不許睡,這是命令知道嗎?”
“是。”
祁鞏又說:“保存體力,不要太緊張,一定不要緊張。”
一個一個的傳話下去,大家都在為了活下去而努力。
過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的德吉手邊有了動靜,離他很近的祁連長,從岩石縫隙裡將自己的衣服遞了過來:“穿上。”
他真的好冷啊,即便他是在這裡長大的。
祁連長聲音聽起來很輕松也很有精神:“你還想看到通車,就穿上。”
德吉想,他想得要死了,做夢都是。
所以他接過了祁連長的衣服,也是濕的,誰知道到底能不能保暖呢。
他心底是不可抑製的恐慌,卻依舊迫使自己不要讓別人恐慌,於是想方設法轉移注意力,他想找個人說說話,證明自己還活著,還有機會活著。
“祁連長,你說還有多久才會通車啊?”
“快了吧,快了。”
快了?
可是還沒挖到昆侖山呢。
但是快了,聽起來就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詞。
德吉心想:那就好,自己還能看得到。
“祁連長,你看過日照金山嗎?就算我在藏區長大,但依舊覺得很美,神聖又有希望,有機會,我帶你們去看啊,對了,我們家那個牛,其實養的也不是很多,到時候,你們少吃點啊,可難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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