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的婆娘羅氏掛著淚,這等傷心時候還被人催,她魚泡泡眼一瞪,正待啐人。
倏忽的,她瞧見這衙役有些緊張兮兮的朝周圍看著,心中一頓,跟著也看了過去。
嗐,還真別說,周圍數口的棺,原色的,紅木的,上頭再貼一張黃紙朱砂的符籙,天還有幾分的陰,此情此景,當真是怎麽瞧怎麽嚇人。
羅氏的哭聲停滯了下,一顆心也跟著畏縮的跳了跳。
低頭再看自家的老馬,覺得他也挺嚇人的……
錢炎柱苦笑,哪裡單單是棺槨嚇人啊,他可是聽說了,隔壁還有好幾個的白僵呢。
“知道了,我們不麻煩差老爺。”羅氏掏出帕子,擦了擦淚,重重的醒了鼻涕,這才招呼一起來的族親。
“快快,將你們老哥帶回去再說。”
黑布裹過老馬的屍身,兩個漢子拿了擔架往外頭走去,那兒,有他們特意趕來的馬車。
……
羅氏落後兩步,聲音哀哀的問著錢炎柱,“差爺,我家相公是不是被人害了?咱們知州大人是青天大老爺,他可得給我老馬家做主啊!”
“不是。”錢炎柱想也不想,立馬回道。
他側過頭,見羅氏這婦人頭髮凌亂,眼睛發腫,神情疲憊模樣,歎了口氣,解釋道。
“真的不是,他是自己掉下懸崖的,就是帽兒山那一段窄路,夜裡天黑,他打了燈籠就跑馬車,唉,結果就出了意外了。”
羅氏不相信,“不可能,差爺,那段路我也去過,懸崖陡峭著呢,我家相公要是摔下去了,他的屍身怎麽還能被你們尋回來?”
她咬了咬牙,眼裡像啐了毒一樣。
“一定是有人害了他去!”
至於是誰,羅氏好像想到了什麽,目光閃了閃。
是孔家......
說不得,是孔家人啊!
沒道理他們平安回來了,她家相公卻死了,是他們發現了什麽嗎?
羅氏想著老馬臨出行說的隻言片語,暗暗忖度,那時,老馬可是歡喜的多喝了好幾口的酒,甚至還大手腳的上飛鶴酒樓沽了一酒囊的上等好酒,說要帶著路上犒勞自己。
他可是說了,等妥妥的送了孔家一行人回臨沂的謝家莊,謝家人可是有賞的。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日夜裡,她家老馬多喝了兩口酒水下肚,夾著小菜,搖著頭,惋惜模樣的說了一句,誰讓那孔老弟討了謝家娘子,謝家,有點古怪啊。
羅氏心沉了沉。
是出什麽差錯了嗎?
錢炎柱自然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等內情,他擺了擺手,道。
“嗐,哪裡有什麽人害了?”
“你家相公能回來,那是他自己付銀子托人送他回來的。”
錢炎柱說完,見羅氏還不信模樣,怕她回頭上府衙告官,大人該說他辦事不利了。
他狠了狠心,招呼羅氏走到另一個屋子門口,讓她自己瞧裡頭。
羅氏紅著眼睛看了錢炎柱一眼,摔了摔袖子,心裡腹誹,道。
這差爺整什麽?
神神秘秘的!
她探頭,微微踮腳,貼著窗欞,就著那破窗紙往裡頭看了一眼。
隻這一看,羅氏好像瞧到了什麽驚駭的事,呼吸重了重,當下臉上褪去了顏色,一下子就死白死白的了。
這一處的屋子倒是頗為乾淨,中間還擱了張有些傾斜的破桌,這不是最關鍵的,關鍵是屋腳處站了好些人……
只見他們雙目緊闔,面色死白,上頭有浮毛,唇處烏黑,隱隱有獠牙露出。
直挺挺的,額上還貼了張黃紙朱砂的符,一看就不是尋常東西。
羅氏瞪大了驚恐的眼睛,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兩腿一軟,幾乎是七魂去了六魄。
錢炎柱更沒膽,他瞧都不敢多瞧,扯著羅氏就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壓低了聲音,道。
“瞧到了吧,你家鄉相公就是花了銀,尋人趕屍趕回來的,義莊裡的那些個白僵,那是要回旁人家的。”
“不過你放心,我都問了,你家這個還好,死炁化去,還能入土為安,那些白僵可不成,回頭還得渡化的。”
羅氏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她神遊太虛,渾渾噩噩一般的走了出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邁動這一雙腳的。
好半晌,她一拍大腿,嚎道。
“挨千刀的啊,銀子送回來就成了,怎地還倒把銀子花了,送了個自個兒回來呢?”
這,這不是銀子沒撈著,家裡還得緊著又花一筆銀麽!
羅氏嚎啕大哭,“當家的好狠的心呐!”
錢炎柱:......
果然,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瞧著這老馬的婆娘羅氏哭喪,錢炎柱覺得,自家的婆娘真是太好了。
人賢惠又善良,還看重自己這個人!
一會兒歸家,必須上銀樓給媳婦帶個銀鐲子,正好他攢的私房銀夠數!
……
另一個屋裡,因為下雨耽誤了出攤的裴一清聽到動靜也充耳不聞,他緊閉房門,懸梁刺股的苦讀聖賢書。
並且喋喋不休的激勵自己。
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他可以不要顏如玉,不過,千鍾粟和黃金屋他是一定要的。
考出去,他一定要考出去。
外頭的春風吹拂而來,窗紙簌簌,似有鬼哭的嗚咽聲,裴一清拿出碎布條團了團,將自己耳朵塞了個嚴實。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