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頭的表情既是驚懼又是意外。
就像,就像他們也在意外,為何會失控?為何煉出的僵會不受控制,反倒是吃了他們。
顧昭瞧過這一地的血腥,又看了一眼穿著黑衣裳的不化骨,歎了口氣。
馴養猛獸,本就要有被猛獸吞吃入腹的準備。
這一場相逐,本就是你死我亡之事。
顧昭和潘知州仔細的翻了翻,就連碎布料也不放過,然而,這群人既然做這等見不得天光的事,又怎麽會在身上留痕跡?
別說記號了,他們就是連衣裳的布料都是常見的棉布。
……
沒有一具完屍。
那些管事都被複生的烏古岩咬了脖子吸了血,待發現自己的死炁會讓那些人起屍,它恨得直接將人掰成了好幾段,殘塊丟得到處都是。
顧昭覷了一眼烏古岩。
難怪和她說手撕僵屍不好,會有血有肉,敢情,它自個兒是有經驗的啊。
……
顧昭問過,烏古岩有意識的那一日,月亮是圓圓的,它說,它才見過一次圓圓的月亮。
昨日初四,如此算來,此處的事情才發生二十日。
許是事後之人還未反應過來,因此,此處被烏古岩和海子等人化去黃泉疣的礦石還留著。
顧昭和潘知州瞧了烏古岩葬身的地方。
這是一個大坑,在這一片平坦的山地中,約莫二十丈寬,像一處湖泊,挖得也深,此時,下頭有小石頭一樣的晶體鋪了厚厚的一層。
晶體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陽光下漾著柔柔的光暈。
潘知州往前踏出一步,“此處的氣息倒是頗為好聞。”
他隻這麽一嗅,就覺得神清氣爽,好似腦袋瓜也聰明了許多,這一瞬間,他好像聽到了自己腦袋瓜裡有書本翻頁的聲音。
前十幾二十年隨手翻過的書,此刻,他歷歷在目。
潘知州倒抽一口氣。
乖乖,他應該帶他家尋龍來的。
這是仙氣吧,多吸兩口,他家憨兒都得變成大聰明了。
失策失策,潘知州在一旁扼腕。
旁邊,顧昭的神情卻頗為沉重。
潘知州注意到了,“顧小郎,可是有何不妥,上頭還是有黃泉疣嗎?”
顧昭搖了搖頭,“不化骨已成,這礦石中的黃泉疣自然被化去……”
“此物,靈炁純淨。”
只見她伸手往前一探,一顆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體倏忽的從坑底飛了上來,落入手中。
片刻後,她垂眸將此物遞了過去。
潘知州接過,入手是溫潤的質地。
清冽之炁簡直令人沉迷,恍惚間,那人世的七罪八苦好似都被消弭,隻覺得心曠神怡,人間再無愁事。
顧昭的目光還落在這一處如湖泊的坑底,道。
“此處,是萬人坑。”
潘知州嘶了一口氣,再看手中的晶體,沁涼清冽之炁有些灼人燙手了。
顧昭看著那閃著迷人光暈的坑底,在下頭,她聽到了無數的悲鳴,無數的哀嚎……
他們以身化黃泉疣,口中銜怨,有的多年後化作了僵,也有化作了爛骨頭了依然不甘心,最後,黑骨重塑,化作不化骨。
然而,下頭也有無數的白骨皚皚,它們不甘又徒勞的一個個交疊,痛楚的哀嚎,再不見天日。
此處的巨坑,就像是一個巨獸大張的口。
顧昭掐了道手訣,坑底的晶體漫天飛旋,最後落在旁邊像個小山坡一樣的堆積。
接著,就像剝去了那層華麗的皮囊,漸漸的,露出了下頭猙獰怖人又血腥的骨肉。
......
第139章 (捉蟲)
沙土揚起的越來越多,也露出了下頭越來越多的屍骸,有白骨皚皚,也有還未完全腐敗的屍身,惡臭一片。
骷髏頭仰頭朝天,那空蕩蕩的眼眶似在呐喊,又似在迷茫。
為何,為何他們死得這般的慘。
明明只是想著為家裡添一份收入……
有了銀子,阿爹阿娘就能夠輕省一些了,他們老了,該是享兒子福分的時候了,到時,他也能大方的給家裡的小囡囡和媳婦買身漂亮衣裳。
為何,為何最終會成為這般模樣?
他們不偷不搶,靠雙手吃飯,賣的是力氣,不是性命啊。
死了死了,他們都死了。
再也見不到了,故鄉的圓月,家門口翹首盼人歸的親人......
無數的白骨皚皚仰天,似朝蒼天對這不公的世道責問咆哮一句。
他們窮人的命,當真這般賤嗎?
賤嗎?賤嗎?賤嗎?
他們就問一句,當真這般賤嗎?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無數的不甘、怨恨和遺憾衝天而起,如一道颶風一般呼嘯入天,帶著不問個答案誓不甘休的氣勢。
只見坑洞下,皚皚白骨在這一瞬化作了黃塵,隨著颶風驟起,黃塵被卷入了這道風氣之中。
接著,盤旋入空的颶風中,隱隱有數張不同的臉在交疊猙獰,爭先恐後,不得掙脫。
麻木的,落淚的,不甘的,怨懟的......他們如沉苦海一般,掙扎的冒出頭,下一瞬卻痛苦的瞪大了眼睛,又被拖到了最深的海底。
最後,他們嘗遍了人世間的痛楚,又無人來救,懦弱了,沉淪了,化作白骨沉在了暗無天日的黑泥地裡,徒留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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