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達若有所思。
是符籙?
……道門中人?
罷罷,該來的總該要來,該走的總是要走,枉費他活了數十載,還是堪不破。
“你別擔心。”周達安撫了江香蘭一句,僵著身子到門口。
他拉開了屋門,一下子就有風炁湧入,顧昭伸手一攏,那蓬勃欲入的風炁瞬間化成一道風龍,倏忽的被一把拽住,方向一轉,轉而朝外頭呼嘯而去。
顧昭提著六面絹絲燈,笑了笑,“打擾了。”
周達和江香蘭愣神,兩人還在為剛剛那道風氣化龍的轉頭而怔楞。
顧昭進屋,轉身將門闔上,這才將目光看向屋裡的兩位老人。
這屋舍有些年頭了,許是屋裡一直有病人,屋裡的空氣並不是太好聞,除了藥的苦澀酸味,還有一股腐敗陳朽的味道。
那是上了年紀的人慣常帶有的味道。
桌上擱了個藤壺,旁邊一盞白瓷盞,裡頭斟了水,微微還有熱氣冒出。
這周伯,他當真在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在照顧周嬸。
江香蘭還有些結巴,“那風,風,風怎麽自己跑出去了?”
顧昭回神,解釋道。
“我聽說您病著,今夜風大,還是不吹風來得妥帖一些。”
江香蘭愣愣:“噢噢。”
周達灰白晶透的眼睛看著顧昭,這下,他確信自己方才眼睛滿是紅光時,確實是瞧到了這小郎手中的黃符。
他不禁有些慶幸自己沒有亂來。
江香蘭也反應了過來,有些忐忑的看著顧昭。
“道長,你是來抓老頭子的嗎?”
還不待顧昭說話,她自個兒又急急的擺手,“不是不是,老頭子他沒有害過人,他就是跌了一跤,也不知道怎地就成這樣了。”
因為久病,她形容有些不雅,面色蒼白,鼻翼間帶著幾分的青,一頭銀絲梳成辮子扎在後頭,許是剛剛躺過,頭髮已經凌亂,眉心緊皺,手微微有些顫抖。
眼睛布滿紅絲又有些水腫,瞧過去可憐極了。
顧昭連忙道,“我知道,您不要著急。”
江香蘭瞧了一眼旁邊裹得嚴嚴實實的周達,又看了一眼顧昭,目露淒苦。
“道長,老頭子都是因為不放心我,這才死了都不安生。”
周達這時說話了。
“都說了,這也是上天憐我,知道我不放心你,這才特意許我回來多照顧你的,哪裡有什麽死了都不安生的事兒?瞎說!”
“我心裡歡喜著呢!”
他聲音有些僵,卻仍然努力捊直自己的舌頭,讓聲音更正常一些。
“你就別哭了,一把年紀了,仔細讓人看笑話了,等我心願了了,自然也跟著你一起走了,憂心什麽?日子不就是這樣過一天是一天嗎?”
周達不甘心。
他原先都打算得好好的,老婆子走後,辦妥了後事,他給她做頭七,二七......五七,穩穩妥妥的送到下頭,緊著後,他也過完剩下的日子,慢慢的就尋了過去。
哪裡想到,他那麽一跌,反倒把自己給摔死在了老婆子前頭了!
他,他真是不甘心啊!
……
江香蘭不語。
燭光昏黃,此時燭芯過長,燭火“嗶啵”了一聲,燭光微微跳了跳,顧昭就著燭光,又看了一眼江香蘭,這一看,卻越看心裡越是沉重。
無他,這周嬸確實是如周伯說的那樣,壽數不長了。
只見她兩顴起烏雲,山根低乾枯,臉色的蒼白更是像白骨一樣的白,且有青氣自發際延伸到印堂之間,微微籠成一團霧氣盤橫。
這是壽數將終,將死之相。
這樣一來,顧昭再看旁邊的周達,難免有些躊躇了。
......
顧昭往屋外走,周達跟著出去了。
沁涼的月色自半空傾瀉而下,周達忍不住對著月亮微微張了張嘴。
一股月華被吸入,毛絨的圍脖松了松,隱隱可見下頭的尖牙愈發的尖利。
顧昭看著這一幕,沒有說話。
月屬陰,日屬陽,像僵這類陰物最是趨陰避陽,尤其是月圓之夜,深山之中更是有僵屍拜月的場景。
隨著月華的吸入,周達隻感覺身體內外皆有一種喟歎之感,似乎還有布帛破裂的聲音,他回過神,低頭一看,愣神了。
只見地上有破碎的布帛,是他那一雙絨皮的手套,就這麽一會兒,他那指甲更加尖長了。
月夜下,這一雙黑甲淡紫色屍斑的手,可怖又猙獰。
再抬頭,那雙灰白晶透的眼裡好像也多了兩分的凶意。
顧昭拿出一道拘靈符和一張剪紙,開口道。
“周伯,僵銜怨氣,死氣,晦氣而生,一朝不甚,極為容易釀成人間大禍,眼下你還未吸食血氣,尚有幾分清明,只是這分清明還能保持到何時,你我皆不敢保證。”
周達沒有說話。
顧昭繼續,“像剛剛,周伯瞧到我的那一下,是不是就格外的想放縱自己?”
周達遲疑了下,老實點頭。
顧昭歎了一聲,神情慎重。
“一旦你吸食了血氣,就難以走回頭路了,僵不老不死,不滅不散,為天地人三界厭棄,置於六道之外,無處著落,顛沛流離......周伯,那時你可尋不到周嬸了。”
周達悚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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