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他生得頗為富態,面容白皙,皺紋淺淺。
此刻,他穿一身簇新的靛青色綢袍,腰間墜一塊白玉雕琢的雙魚玉佩,玉質溫潤上乘,陽光下漾著低調又不容忽視的寶光。
這雙魚玉佩的雕工精致,隻雙魚嘴部穿孔,用了約莫三股彩線粗細的金鏈子系在腰間。
隨著漢子的動作,白玉金鏈相碰,發出叮叮當當悅耳的脆響。
顧昭收回目光。
豪!這是個豪氣的大漢子。
顧昭拱手,“這位伯伯,不知喚我何事?”
“不是什麽大事,我是外頭來的,這一片不熟,尋你問個人罷了。”漢子略略歇了歇,擺擺手。
陽光耀眼,他本就小的眼眸眯了眯,瞬間只剩下兩條細縫了。
顧昭:“您說。”
漢子:“大兄弟,你有沒有瞧見長寧街的顧家小郎?方才,我去長寧街拜訪,他家老太太說他出門了,讓我在那兒等等。”
“我啊,心太急,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索性自己找來了,我這一路問過來,有人瞧見他來這條街了,你瞧見他了嗎?”
顧昭:......
“如果你要找的顧家小郎是喚做顧昭的話,那我就是了。”
所以,她不是什麽大兄弟……不用這般客氣,喚她一聲小郎即可。
真的!
……
聽到顧昭這話,來人小小的眼縫裡放出驚喜的光。
“哈哈,原來大兄弟就是顧家小郎啊,可巧了不是!”
他也不見外,直接搭手在顧昭肩上,肉胖的手拍了拍,一副歡喜有緣的模樣。
顧昭呼了一口氣,腳步微微往後退了退。
成,大兄弟就大兄弟吧。
……
顧昭抬腳跟著來人往長寧街的方向走去。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
這漢子是靖州城飛鶴酒坊的大東家,姓丁名大鵬,家裡有個獨子,喚做丁萬洋,此刻正在家裡的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躺著。
丁大鵬歎氣,“不瞞顧小郎,我這孩子啊,他被我家老太太寵壞了,我忙著做生意,對他也是疏於管教,是我的不對。”
“但我知道自己這孩子,他小壞會有,大的壞事他做不成,因為……他沒膽!”
顧昭側耳,認真的聽丁大鵬將事情的緣起說了一遍。
近來,靖州城頗有些蕭條,尤其是青樓,畫舫這類煙柳之地,無他,靖州城最近出命案了,還是好幾起。
每一起的命案,出事的都是男子,還是平日裡頗愛尋花問柳的風流男子。
如果只是這樣,還不至於鬧得整個靖州城的百姓人心惶惶。
因為,每一則命案,它不像是人犯下的。
……
豔陽當空,丁大鵬卻止不住的心中發寒,他小眼睛裡閃過懼意,聲音壓低,驚恐道。
“沒有嘴,我打聽了,每一個被害的人,他都沒有嘴。”
顧昭腳步慢了慢。
沒有嘴?
是被剜掉了嗎?
這時,丁大鵬的聲音繼續傳來。
顧昭收回思緒,繼續聽丁大鵬說話。
丁大鵬:“我家萬洋他也去了煙柳地……他是躺著被人送回來的,我心裡那個膽戰心驚啊。”
“怪我們太寵他了,都二十歲了還沒個正形,婆娘也不願意找,每日就愛上那煙柳之地聽曲兒喝酒......最愛做的事兒就是給花娘譜曲子,偏偏他手上又有些功夫,我銀子都給他斷了,他一上門,花樓裡的老鴇兒可歡迎了,不收銀子都成。”
說起自家兒子的本事,丁大鵬只有憤怒,沒有分毫的自豪。
“瞧著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三五日米水都喂不進去,我,我都要去木匠那兒打棺槨了。”
他眼裡有著痛惜,不是都要,他是真的去了。
那張木匠是他們那兒的一把好手,他手下跟了幾個學徒,丁大鵬選了木材,和張木匠定好尺寸,交了定銀後,一個人坐在院子門口的榆樹下,越想越是傷心。
兒子再渾,那也是他的娃啊。
養了這麽大了,雖然鎮日裡就會氣他,但他會說會笑,會跑會跳,興致起了,也會拿鋤頭刨了地裡的蚯蚓,大甕罐一裝,捧在懷裡歡暢又大嗓門的朝他喊著,老爹,咱們一起去河邊釣魚!
想著過往的一幕幕,從牙牙學語,到前幾日的拌嘴,不知不覺,榆樹下的丁大鵬淚水沾濕了一條又一條的帕子。
張木匠手下的一個學徒瞧他可憐,聽他說了自家小子遇到怪事睡不醒,好心過來和他說了,要是實在不成,可以去玉溪鎮尋一個叫顧昭的小道長。
當初,他阿爹的陰宅出了問題,就是顧小道長幫忙看出來的,還幫他阿爹托了夢。
......
長寧街西街,顧家。
遠來即是客,顧昭去顧春來屋裡尋了茶葉,熱水燙過,原先乾癟的茶葉如逢生機。
碧翠的葉片在水中舒展,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飄出。
顧昭將杯盞推過去:“山野人家,粗茶簡陋,丁老爺別介意。”
“好茶!”丁大鵬接過,端在唇邊,還未品,隻聞著這個味兒,他就忍不住喟歎了一聲。
想不到,玉溪鎮這等小地方,也有這般好茶!
顧昭笑了笑。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杯盞,吹了吹,湯面泛起一層層的漣漪,茶湯碧翠,其中舒展開的茶葉隨著水波上下沉浮,別有一番怡然自得。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