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衝虛道長沒了拂塵,他一摔袖,負手而立,目光瞥過那一處的綠光。
顧昭的身影已經被綠光籠罩,瞧不真切,不過,裡頭時不時的有元炁溢散而出,顯然是在嘗試破局之法。
衝虛道長又將視線移向那未明的東方,神情從容的笑了笑。
不過是困獸猶鬥罷了。
那可是他的跳丸法寶啊,此物一出,無人能逃,他只需靜候佳音。
......
那廂,顧昭在這跳丸躍空之時,便知為何會有這一聲浮生若夢的歎息了。
時光在她身上飛快的流逝,她看到自己的身量變高了。
只見四肢愈發的修長,開始有了少女的輕盈婉約,高高束起的發髻隨著發絲的生長,上頭束縛的發帶掉落在地。
如瀑的青絲傾瀉而下,眉如遠山含黛,肌膚白皙似有瑩光,上頭綴一雙明澈有神的含星目。
氣質清冷稍顯冷漠,清貴自持,自有一種疏離之感。
那是長大的顧昭。
然而,時光無情,它能讓牙牙學語的稚兒成為活潑可愛的少年,也能讓孔武有力的青年人一點點的佝僂,最後成了暮靄沉沉的暮年。
不知不覺中,顧昭走過青年,再走近了暮年。
在肌膚失去了潤澤的那一刹那,說實話,顧昭心裡有些慌張,然而,這跳丸法寶著實的厲害,元炁朝法寶中砸去之時,就像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她試著掙脫這跳丸日月,然而,它們就似天畔的日月一般,於蒼穹之中高掛,不可親不可近,光輝撒下,卻又無處不在。
凡俗中人,避無可避。
不過是幾吸之間,那雙白皙細膩的手上就爬上了皺紋。
顧昭抬手看了一眼,還不待著急慌張,這時,似有一陣山風吹來,似一雙溫柔的大手,帶著安撫之意。
她的心裡倏忽的平靜。
顧昭想了想,盤腿坐了下來,屏息凝神。
不過是一瞬的時間,便已經入定。
光陰流逝,鬥轉星移,誰又能阻攔?
有生自然有死,萬木枯萎,來年又能是一片新綠,死,又有何懼?
逃避這死亡,不過是逃避生命罷了。
……
況且,坊間有言,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珍惜少年時……不單單是少年時,每一日的時光都要珍惜。
碌碌無為又渾渾噩噩的過一生,不比死亡更可怕嗎?
想到了這,顧昭絳宮處的金丹停滯了一刻,倏忽的又轉了起來,元炁沉澱,金丹愈發的凝實。
與此同時,半空中的跳丸跳落得更快了,頓時,此處綠光大盛,一吸十日,一吸百日,一吸一年……
不知不覺,顧昭那一頭如瀑的發絲染上了一絲霜白,就像鵝毛的積雪落下,在發頂處悄悄的沉積。
最後,白發絲愈來愈多,如瀑一般的散落在地。
如此時刻,顧昭沒有心生彷徨。
在跳丸躍空的每一下,她的心神都全神貫注的追隨,躍空是日出,跌落是日落,隨即而來,太陰升空......
漸漸地,顧昭跟上了那時間的流逝,她好似看到了一片蒼茫混沌的地方,沒有天和地,此處蒙昧無光,也無一絲的風氣。
不知過了多久,陽之精炁輕清,上浮為天,陰之精炁重濁,下沉為地。
天和地一點點的分開了。
天上有了流雲,大地有了風炁,漸漸的,天畔出現一輪明耀巨日,巨日下沉,一輪柔光的圓月升空。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地上有了萬物......然後,有了人。
在看到人的那一刻,顧昭的生命好似也走到了盡頭,她的手垂在了盤坐的膝蓋上,無力又蒼白。
半空中彈跳的綠丸還在重複著日升日落。
就好像人類就似那螻蟻,死生寂滅,蒼穹不變。
……
感受到氣息的消失,衝虛道長有些許的意外,他回過頭,詫異的自語。
“咦,這跳丸居然沒有絲毫損毀?怪哉怪哉。”
那顧小郎盛名之下,竟然難副其實?
衝虛道長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過去探看一番,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他突然又停下了腳步。
地上的枯枝被踩得簌簌發響。
這跳丸是他偶然所得,他偶爾也用此番秘法籌謀一些事,不過,他自己卻也頗為忌憚此法。
時光如洪流,稍有不慎被卷入,便是粉身碎骨。
此處除了自己,已經沒有了旁人的氣息,衝虛道長惋惜了一下顧昭,負手而立,想等著秘法自己停下。
那兒,跳丸騰空,上下跳動。
變故就出現在這一瞬間。
突然,就見一隻手朝那一片綠光的跳丸探去,只見那隻手帶著蒼白之色,乾枯清瘦,上頭還遍布年老的斑色,似乎是因為老邁,它的動作有些遲緩。
不過,便是如此,也足矣。
那隻手堅定的探出,握住了跳躍不停的日和月。
……
衝虛道長似有所感,撫須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了過去。
就見前方倏忽的綠光大盛,光的盡頭出現一道人影,颶風平地驟起,卷起那一地的白絲。
光華中瞧不真切那人的身影,只見白絲不斷的褪去了那絲雪白,緊接著,乾枯的手重新豐盈白皙。
衝虛道長大驚,這是......
時光回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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