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明沉默的背著手,燃著的煙鬥就這樣擱在身後。
他繞著被宰的豬肉走了一圈。
一個褪了毛的豬頭被擱在案桌上,上頭有未乾涸的血跡,豬眼圓睜,原先黑黢黢的眼睛也成了灰白死灰之色。
不知是不是心裡想著胡屠夫的話,他瞧著這豬頭,總覺得它比以前買的豬頭更猙獰一些。
“嗐,死豬不就是這樣,哪裡有什麽猙獰不猙獰的。”說話的是包玉燕。
陳忠明收回思緒,原來,剛剛他喃喃的將心裡話說了出來,包玉燕就將話接了過去。
……
家裡殺豬了,總歸是熱鬧的事兒。
包玉燕拿了木盆裝那副心肝腸肺,只等一會兒拿草木灰將它們洗淨了。
她的腳踩在血淋淋的地上,腳步輕快。
“爹啊,你也別瞎想了,回頭我給你整整,鹵煮豬頭肉,再擱點辣子炒一炒,配著酒吃一吃,快活日子神仙都不換嘞!”
陳忠明歎了口氣。
罷罷,殺都殺了。
總不能丟了,那不是成糟踐東西了?
陳忠明又看了一眼豬頭,轉身回了屋。
院子裡,陳家人熱鬧的忙活著,拔豬毛,洗地,剁大肉塊,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樂呵呵的喜悅。
案桌上,肥頭大耳的豬腦袋擱著,只見長長粉粉的豬鼻子下,那嘴咧著,唇線微微往上勾,似也在應和著這一份的喜悅。
那廂,陳伯文瞧著籮筐裡的大豬蹄子,想了想,又將它們撿出來,砍刀一揚,上頭縮在裡頭的第五根趾頭就被剁掉了。
......
玉溪鎮,長寧街。
第二日天氣晴好,陽光暖暖的落下。
明媚的暖陽中,顧家院子這一處的喇叭藤和喇叭花青翠豐茂,為這普通的農家小院在蕭瑟的冬日裡,添了幾分生機。
東西都在絹絲燈中擱著,顧昭又瞧了瞧這處屋舍,拉著門環,將院門拉上。
旁邊,幾位阿婆拉著老杜氏的手,不舍的拍了拍。
“可得經常回來看看,大家夥兒都想著你們呢。”
老杜氏:“一定一定,等到了靖州城,我們就給大家說一聲。”
分別時候,愁緒漫上,每個人都難免心神低落,金花嬸嬸還偷偷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顧昭瞧到這一幕,她頓了頓,正待說話,這時,顧春來精神的聲音傳來。
“接下來這天氣該暖和了,上次咱們說的野豬林,我聽說又出了新的故事,過兩天我去學了,回來給大家講講,你們都來聽啊。”
“好好,顧老哥講評話,我們一定捧場。”
“哎,聽到那壞人被殺的那一段,嗐,我心裡可痛快哩!”
氣氛重新變得熱鬧了起來。
顧昭失笑。
......
揮別鄉親,寶船揚帆起航,破風破浪,一路朝靖州城的方向駛去。
在寶船駛離不久,一艘漁船搖著小槳來到了玉溪鎮。
陳伯文齜著牙,“這大冷的天,可凍死人嘍!”
他動了動手指頭,上頭冷冰冰的,手指頭甚至很難彎曲。
陳伯文一邊哈著氣,一邊縮著脖子搓了搓,待活動開了,這才抓起船上的背簍,肩上一背,跳上岸邊,捆繩子。
一邊捆,一邊還憤憤的發牢騷。
“爹就是心急,唉,這般冷的天就要來給小妹送銀,送肉……還好十五過了,不然這年節裡送銀,意頭可不吉祥。”
陳伯文自言自語了幾句,抬腳朝六馬街的方向走去。
......
六馬街,趙家。
“砰砰砰,砰砰砰,妹子,開門,是我哎,大哥瞧你來了。”一陣敲門聲響起,一道來的還有陳伯文扯著嗓門的聲音。
屋子裡,陳小蓮蹭的站了起來,“是我大哥來了。”
趙刀瞧了一眼她的肚子,暗地裡歎了口氣,妥協道,“你身子重,就在這裡待著吧,我去開門就成。”
陳小蓮重新坐了回去。
趙刀踩著積雪,他步子大,不過是幾步便走到大門處,拉開了門栓。
“喲!是妹婿啊。”陳伯文瞧見人,熱情的打了聲招呼。
趙刀雖然還氣,不過想著登門是客,他也微微頷首,問候道。
“大哥怎麽來了?這一路風大吧,快進屋烤烤火。”
“可不是,凍死我了。”陳伯文緊著就把自己通紅又涼冰冰的手杵到趙刀面前,“彎都彎不下去了。”
“唉,沒辦法,我嫡嫡親的妹子她都要生了,不單單阿爹擔心,我和婆娘也擔心得很,喏,我特意挑了隻喂得特別好的豬,昨兒一殺好,今兒就把豬蹄兒拿來了,還有半扇豬肉,回頭生了娃娃,天寒地凍的,月子裡可得好好的補一補。”
趙刀抹臉。
他瞥了一眼陳伯文背後背著的背簍,沉甸甸的,血水還積在下頭青翠的松枝上。
甭管怎樣,人家是拿了禮上門的。
說話好聽,辦的事兒也好看,唉......他這一腔悶氣就像是砸到了棉花團上,尋誰的麻煩都不成。
可真是,真是憋悶死他了!
……
陳小蓮和陳伯文相見,自然是又一番親熱交談。
陳伯文偷偷還了銀,“妹子,數數這數目對不對?唉,咱們一賣了豬,緊著我就來給你還銀了,開春還得再抓點豬崽子,這銀子啊,它就跟流水一樣,好花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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