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真是妖孽誤人!
顧昭痛心疾首。
……
今日春光明媚,光束透過瓦片縫隙,在屋裡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中有塵埃蒙蒙。
顧昭環顧過屋舍,視線落在窗欞邊的書桌上,那兒,毛邊紙被山形鎮紙壓著。
老伯說了,前年某一日,他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寫,也不能畫了,靈光一閃而過,往常時候是抓住靈光,才思如泉湧,從前年開始,這靈光一閃而過就真的是一閃而過了。
腦袋裡空空如也,像塞了稻草堆一樣。
他著急得不成,卻毫無方法,往往在桌子前枯坐大半日,提著筆想要寫,卻寫不出隻言片語。
所有的靈氣都被榨幹了。
最後只剩下渾渾噩噩,半瘋半癲。
想著眼睛的用途,多出來的那隻眼,它又是在玉枕穴後的腦子裡,顧昭心中有了猜想。
她三兩步走到書桌邊,將那張官帽椅拖了出來,示意管老伯坐下。
管牧易站了起來,上了年紀的腿有些顫抖。
“阿爺小心!”管聿連忙伸手攙扶。
“不用,阿爺能走,只是起得猛了一些,乍然之下,有些不穩罷了。”
管牧易擺了擺手,不用管聿扶他,他看了顧昭一眼。
顧昭回視,衝他點了點頭。
管牧易深吸一口氣,步子雖慢,卻堅定的走了過去。
……
陽光透過窗欞照了近來,大片春光潑在書桌上,明媚耀眼且帶著暖人的溫度,老物件的書桌好似都漾著一層柔和的光。
官帽椅上,管牧易的眼睛掃過桌上。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曾經在這張書案旁奮筆疾書過,如今想來,那樣的場景,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管牧易惆悵的歎了口氣。
都說美人遲暮,將軍白頭讓人心生憐惜和不忍,哪裡想到,這江郎才盡竟然也這般的傷人。
就在管牧易傷懷之時,就見旁邊的顧昭手心一翻,一卷藍皮的線狀書出現在她的掌心。
這是……
管牧易側頭看了過去,待瞧清書卷上的名字時,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些。
“不錯,這是坊間的書肆裡,《芙京志異》的最後一冊,七情先生,可否請您接著第六十八回 ,將故事繼續往下?”
顧昭將書往桌上擱了擱,輕聲道。
不不,他不成的。
管牧易有些慌,他急急的搖頭。
只見花白的發有些凌亂,清瞿的面容只剩畏縮和狼狽。
曾經引以為傲的好才思沒了,在無數個枯坐到天明的夜晚,他的精氣神也似那燃著的蠟燭,一點點的被現實燒沒,只剩桌上一片狼藉的燭油。
顧昭輕聲:“先生莫憂莫怕,咱們就試一試,這一次,興許會有不一樣的情形。”
管牧易搖頭的動作一頓,他側過頭,目光有些遲疑的看向顧昭。
……會,會不一樣嗎?
顧昭肯定的點頭,擲地有聲。
“會的,一定會的,我和您保證!”
“我也相信阿爺。”管聿突然出聲,他瞧了顧昭一眼,又有一些靦腆,“我還相信哥哥。”
好!他就再試一次!
管牧易心中豪情頓生,不成又怎樣,再差也不過是現在這般情形。
他的視線看過管聿,又看過顧昭,暗暗下決定。
竹芭街的張書生,杏仁街的許書生,還有旁的李書生……這些書生郎他通通都不滿意,他想自己養著聿兒,就像聿兒沒有放棄他一樣,他也不想放棄聿兒。
他想寫,他要寫,他要寫到自己垂垂老矣進棺木的那一日!那時,聿兒得他真傳,應該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管牧易將桌上的《芙京志異》拿起,他也不翻開,就看了下那藍皮的書,伸手撫了撫,眼裡有著懷念。
世人看的是書,他看的是自己的一生,是自己伏案的日日夜夜。
顧昭貼心:“先生要看看前情嗎?您慢慢看,我等您。”
管牧易搖頭,“不用了,這書就像我的孩子,我將它創造出來,自己的孩子,便是十年八年,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前文歷歷在目。”
說罷,管牧易將書往案桌的左上角擱了擱,一手拿著墨條,細細的在硯台上研磨,另一隻手輕輕的扯了扯花白糟亂的胡子,斂目沉思模樣。
與此同時,管聿身上瑩光一閃而過,待光亮散盡,此處不見戴著綸巾的小書生郎,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懸浮了一枝白玉管的毛筆。
只見白玉溫潤,筆頭蓬松豐盈。
顧昭抬頭瞧了過去,它在半空中上下晃了晃,似在點頭致意,下一瞬,它飛到了管牧易的手中。
只見筆頭蘸了墨汁,多余的汁水在刮了刮硯台的邊緣後,輕松的被控去,管老伯提筆凝神。
有了!
倏忽的,斂目沉思的管牧易眼睛一亮,他隻覺得腦中靈光一閃而過,提筆就要去寫。
與此同時,顧昭分了心神在管牧易腦海裡的那道心神也瞧到了,在管老伯提筆那一刻,那隻半張半闔,一副憊懶模樣的眼睛睜大了。
只見它有細密又長的睫羽,瞧過去是單眼皮兒,鵝眼眼型,眼睛很大,黑眼珠佔了大半,眼白很少。
也因為這原因,它瞧過去水潤潤的,視物好似有纏綿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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