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婆種的沙梨就是好!”
“嘿,這幾個小了些,鄉親們還是心急了些,唉,這般毛手毛腳的,也不知道傷沒傷了梨子樹。”
他絮叨個不停。
孫老太眯著眼睛瞧,雖然知道她的三裡聽不到,她還是附和了兩句。
就像以往每一次孫三裡休沐回家時的閑聊一樣。
“可不是毛手毛腳的麽,不過沒事,姑婆已經教過他們了,以後他們不會了,呵呵。”
……
和裡吏孫秋實和孫大川口中的小性子不一樣,瞧著孫三裡要將自己辛苦種出的沙梨分給同僚,孫老太沒有生氣。
她跟在孫三裡的背後,瞧著孫三裡將沙梨分出去,站在五步遠的地方,笑眯著眼睛,和每一個瞧晚輩的長輩一樣可親。
“我家三裡就麻煩大家照顧啦,要好好的,大家都要好好的相處啊。”
……
“謝謝三妮兒,唔,真甜!”同僚也不客氣,接過沙梨,衣裳隨便的擦了擦,直接以門牙啃了沙梨棕色的皮,咬下一口梨肉,雪白的梨子肉一下就沁出了汁水,他趕忙撅著屁股,身子往前拱了拱。
“嗬!這汁水真多!”
孫三裡笑罵,“好你個憨子,都說了不許喊我三妮兒了。”
他捏著拳頭揚了揚,威脅模樣,“再喊,你要是再喊,下次的校武場比鬥,我可就不留情了。”
“嗤,怕你啊,再說了,我叫你三妮兒,你不也叫我憨頭嗎?扯平扯平。”
孫老太瞧著孫三裡和其他兵丁熱熱鬧鬧的,心裡放松,身影也越來越淡,乾癟的嘴邊勾一道滿足的笑意。
這時,孫三裡拎著沙梨來到了一處比較大間的屋舍門口。
這一處的屋舍比較安靜,不像孫三裡他們這些兵丁睡的大通鋪,來來往往都是人。
孫三裡踟躕了下,伸手敲了敲門。
屋裡,於常柊眉目一凜。
“誰!”
“於副將,是我啊,孫三裡。”門外傳來孫三裡有些憨實的聲音。
“哦,是你啊。”於常柊應了一聲,使了個眼色,示意它避一避。
雙頭的鴟鴞喉頭動了動,一道尋常人聽不到的鴞鳥叫聲傳出。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聲音低沉詭譎,猶如惡鬼在笑。
心事漸了,正要入鬼道的孫老太一僵,面上欣慰放心的表情也突然凝固了。
鬼,鬼鴞?
……
屋裡,於常柊正待起身開門,眼睛瞅過桌上,倏忽的又伸手將紙張疊了起來,。
只見上頭畫得密密麻麻的,有代表青山和河流的標志。
要是潘知州在這,定然認得出此物。
這是一張靖州城的輿圖。
於常柊拉開屋門,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
孫老太來不及多想,魂體化作一道幽光,猛的鑽進孫三裡提著的那一籃子沙梨上。
她自從做鬼開始便藏在這沙梨中,捉弄懲戒偷摘偷吃她家沙梨的鄉親,熟門熟路了,一身鬼炁也能很好的遮掩。
況且,這還是她親手種下的沙梨樹結的果,施肥、抓蟲、剪多余的枝椏……就跟她的親兒一搬。
這是她和沙梨的緣分。
是以,孫老太一動不動時,不單於常柊沒有察覺,便是屋裡的雙面鴟鴞也沒有察覺。
它聞到門外頭有一絲鬼炁殘留,雙翅一振,猛的竄出木門,掠起一道罡風。
須臾,鴟鴞的利爪抓著院子裡高高的樟樹枝椏,身體倒垂,橘色和黑黢黢的圓眼環顧過周圍,裡頭有著狠厲和饞意。
沙梨裡,孫老太更安靜了。
雙面鴟鴞躥得太快,猶如一道龍卷風,孫三裡沒有察覺,隻以為是一陣穿堂風。
“於副將好。”
“是三裡啊,有什麽事嗎?”於常柊笑了笑,只是笑意不達眼。
又來了,又來了,這笑得有幾分艱難的於副將。
孫三裡瞧了一眼,暗自歎了口氣。
他真想告訴於副將,他笑得真的有幾分假,皮笑肉不笑,大抵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況。
罷罷,姑婆說了,揭人不揭短,於副將就是面皮不利索罷了,他就不說討人嫌的話了。
隻一瞬間,孫三裡腦海裡便掠過幾道雜思,他將手中的竹籃往於常柊面前提了提。
“於副將,這是我家裡人種的沙梨,皮薄肉嫩的,汁水還多,最是養肺去肝火了,您夜裡也別太用功,早點歇著,身子骨要緊。”
“養肺去肝火?”於常柊眼眸晦澀了一瞬。
他瞧過去是上肝火的模樣嗎?
“是啊。”孫三裡點頭,“養肺又去肝火,滋陰得很,大人您這些日子太過用功了,瞧過去都憔悴了許多。”
他抬手示意了下眼睛的部位。
“大家夥兒都擔心您呢,夜裡早點歇下啊。”
於常柊沉默了下。
“大人,那我先走了。”孫三裡心裡毛了毛,將梨子遞了過去,招呼一聲,轉身便走了。
於常柊提著一籃子的沙梨進了屋,將它隨手往桌上一擱,轉過頭,他的目光落在洗臉盆那處的銅鏡上。
只見銅鏡裡的男子發絲一絲不苟,劍眉入鬢,鼻梁高挺,嘴唇有些薄,本該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然而,那一雙眼睛卻布滿了血絲,眼神黯淡無光,帶著憔悴疲憊,就像此時他的心境,迷茫又自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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