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徐徐說著,眉目不驚:“可這鹿夢城,為群山環繞之眼,城中心處一汪活泉映月,是為天心月,城中凡人數千,沾染城運與命理,與城中陣紋緊緊相連,是為繁星繞月。
這四方城池,有天有地,有星有月,亦有萬千生靈,早已自成一方天地,又為何不能取代星輝羅盤而成為陣法載體。”
橫舟聞言,直覺心跳如鼓槌,心中驚雷炸響,在她腦海中不斷嘶鳴。
她想,這話簡直完全悖逆了複蘇時代以來陣法師秉持的理念。
若是讓任何一個陣法師聽見了,都不免要罵上一句大逆不道。
古往今來,拋卻陣盤,何以為陣?
可橫舟捫心自問,她覺得任平生說的對嗎?
橫舟怔然看著任平生,喉頭哽塞,想說什麽,卻又無從開口。
她想說,剛才那番話,你可千萬不要在在外人面前講,尤其是不要在一些老派的陣法師面前講,不然在你還沒有足夠實力的時候,就會被人打成異類,孤立起來。
可她又想,難道我就不是外人了?
她思慮萬千,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匯聚成一句乾巴巴的:“你擅陣法?”
剛說完,橫舟就恨不得把這句廢話吞下去。
可不就是廢話,任平生若不擅陣,怎能說出剛才那那番駭人聽聞的話。
任平生卻只是笑了笑:“算是略知一二吧。”
“以前有個朋友,她教我的。”
橫舟心中有千頭萬緒,在紛繁複雜的思緒中抓住了一個關鍵,心頭如照明鏡。
是了,任平生是符修,擅符道。
可她又不止擅符道,五宗考核時她就顯露出極其老練的煉丹之能和武技。
集符道、丹道、陣道、武道於一身,這世上,真的會有這種人嗎?
單片眼鏡上浮上些霧氣,橫舟隔著鏡片看任平生,隻覺一片朦朧不定。
她知曉紫微垣預言的全貌,知道傳聞中的紫微帝星便是萬法皆通的神人。
當時她是不敢信的,如今卻不得不信了。
這個想法還未過完,橫舟突然聽見了任平生緩步走到她面前,雙目含笑:“那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大陣法師。”
橫舟一愣,對上任平生眼底微涼的冷光和深意。
“你精通陣法,可能描摹出城中陣紋的走向,推斷出這是個什麽陣法?”
橫舟沉默半晌,鄭重頷首:“我試試。”
她推開幾步,站在城中心那棵大槐樹下,掐訣運轉起功法,聚靈於雙目,開始嘗試看清城中的陣紋路徑。
任平生將槐樹旁的位置騰出來給橫舟,自己靜立於一旁,等待的時候,面前突然遞來一支木簪。
任平生有些驚訝抬頭看去,見帝休站在她面前,垂眸不知靜看了她多久,手裡握著這根木簪,只是放在她面前,卻一言不發。
任平生直到這時才認真地看了一眼帝休。
這雖然是個紙扎的傀儡,但生的異常好看,比她見過的很多人都要好看。
他的眼是清澈的流泉,瞳色很淺,帶著些似有若無的碧色,見之如見春山。
本該是溫暖的容顏,卻因他過於出塵清淡的氣質,而顯得淡漠脫俗,不似凡塵中人。
那日他們初見,天衍幾個弟子私下就小聲討論過,說這個叫帝休的人,漂亮的不像人,倒像是妖族、靈族,亦或是什麽山野精怪。
任平生心中有些奇怪,雖不知這個傀儡是誰扎的,混在他們隊伍中的目的又是什麽,但做傀儡的這個人想法倒是很奇異。
帝休一頭白金色的長發,無論走到哪裡都格外惹眼,只怕是無論要暗中做什麽都不太方便吧。
若是以任平生以前的性子,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紙扎的傀儡在身邊,她早就一千一萬個提防了。
可當她望入帝休的雙瞳,不知為何,竟能從他沉默的眼神中讀出一絲……委屈?
任平生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可能魔怔了。
任平生接過木簪,輕笑道:“送給我的?”
帝休輕輕點頭,見她接過木簪,眼底的鬱色消融了些,抿唇悶聲道:“那日,你說……被樹枝勾住了,發簪丟了。”
他話說了一半卻不再說,像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任平生含笑抬眸回望,反問道:“所以,你做了個差不多的送給我?”
帝休“嗯”了一聲。
他聲音清潤好聽,說話速度有些慢,總給人一種剛學會說話,須得慢慢思考才能說得順暢的異樣感。
任平生看著手中的木簪,比起她之前那根烏木簪顏色要淺淡很多,以她縱覽無數草木藥石的經驗,竟也沒有看出這是什麽樹木製成的簪子。
任平生好奇問道:“這是什麽木頭製成的?”
聽她這麽問,帝休清眸很慢地眨了眨,臉上竟泛起一陣薄紅。
任平生定定看了他幾秒,試探著問道:“不能說?”
帝休默默點頭。
他面容飛紅後,先前那股疏離淡漠的氣質就徹底消退,倒是讓人覺得又乖又有點木楞。
“為什麽要送我簪子?”任平生直勾勾地看著他,“你我不過幾面之緣,我無功不受祿,照理說,我不應該收的。”
帝休愣了下,繼而竟然眉頭攏起,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他很是思考了一會兒,嘴唇囁嚅片刻,有些著急,像是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想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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