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未答,算是默認。
廣息這才道:“原來如此,難怪千年以來前輩都未曾收徒。”
言罷, 他又道:“此事倒是無礙, 說來慚愧, 廣息亦想收徒將一身所學傳承下去,奈何瞧中的弟子不願, 廣息便也沒有強求,卻也沒有再遇到合適的人選,此事便暫時擱置了,收徒一事, 看的是眼緣和際會,功法傳承倒在其次, 便是雲微真人, 門下弟子四人也未曾有一人承襲過她法修功法, 而是各修其道,再者,前輩是能辦出天南學府的人,學府學子的修為廣息有所耳聞,哪怕是尋常學子,在外也都是佼佼者。”
任平生呷了口茶,聽到廣息說自己收徒未遂時眼神微微遊移向一旁。
嗯……廣息沒有收成的那位頗具個性的弟子,如今正在她府上乾活。
“陛下無子嗣,如今監國的太子是從宗室中挑選出來的,修士逆天而行,於子嗣親緣一事上向來艱難,但宗室子弟卻不少,待到前輩得空,可隨廣息一道去趟皇城。”
任平生不由有些好笑,能把廣息先生這樣以為光風霽月的人逼得就差說出宗室子弟任你挑選了,可見現在皇朝的形式確實糟糕。
她微微抬眸,先是應聲道:“如此,便提前說一句,合作順遂了。”
廣息愣了一瞬,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麽快,最後終於松了口氣,很快又被她下一句話而懸起了心弦。
任平生眼睫垂著,瞧著杯中月,漫不經心道:“叫他別報著以身殉道的想法,或許……還有轉機。”
廣息隻覺得腦中嗡鳴一聲。
……
曲州的天亮得比其他地方要晚些,漫漫長夜終於熬到天明時,任平生口中的第三日之期便已到了。
她在天明之時等來了信步而來的即墨青夜,對方身後跟著垂頭悶不吭聲的梅若白,像牽著一條垂頭喪氣的呆狗。
“前輩說的對,他不願同我回去。”即墨青夜站在任平生清幽的院門外,仿佛自言自語,聲音卻讓在場三人都清晰可聞。
“我起初不理解,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任平生好奇問道:“為何?”
即墨青夜笑了聲,露出雪亮的牙,眼尾勾起的弧度削弱了她平日裡給人的鋒利感,這一瞬間倒讓人覺得她不是劍閣那位殺伐果決的劍尊,而是尋常市井中一個瀟灑如風的矯健女俠。
即墨青夜想起昨夜的事,忍不住笑,解釋道:
“昨夜,我同若白拔劍一戰。”
任平生頓了下,而後慢悠悠地“哦”了聲,繞過即墨青夜,踱步到她身後的梅若白身前。
梅若白頭垂得愈發低,穿著有寬大兜帽的長袍,幾乎將整個臉都罩住。
任平生十分幸災樂禍道:“我看看。”
梅若白愈發不情願,卻還是老老實實抬起頭,擰著脖子眼神撇向一邊,露出鼻青臉腫五彩斑斕的一張臉。
“嘶。”任平生嘖嘖稱奇,“對親師弟,下手可真狠啊。”
梅若白嘟囔道:“師姐從來不知道何為留手。”
每次試劍,都是往死裡打的。
即墨青夜若有所思道:“相較從前,若白的劍更活了。”
她自少年時就因蠻族侵襲而四處流亡,沒讀過什麽書,後來大了所學的道法都是在明心書院蹭課蹭來的,說話不如其他人那般文縐縐的,總是透露著生機勃勃的直白。
任平生挺喜歡這樣的人。
“從前,若白仿佛是七竅通了六竅,再怎麽努力練劍,總還是沒參透真正的劍意,如今卻能感覺到他的劍意在活過來,不像是從前那般僵硬了。”
即墨青夜於是點頭:“你留在這吧。”
她這話是對梅若白說的,任平生卻轉頭看著她,笑盈盈地問道:“那劍尊自己呢?”
即墨青夜想了想,高束的墨色長發在晨風中輕舞,拂過纏在她指尖的鴉青色緞帶。
她又笑了下,依舊是那副瀟灑果決的模樣,說道: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況且——”即墨青夜摩挲著自己的劍鞘,興致勃勃道,“和天上那位作對的事,我愛乾。”
不愧是因為和蠻族的仇怨而將劍閣主峰直接建在落日城的劍尊。
任平生認識不少驚豔絕倫的劍者,灑脫自在者有之,冷厲孤絕者有之,與她交情最深的自然是硯青,而面前這位劍尊,比之硯青多了幾分熱烈和生命力。
她像一團永不停息的野火。
即墨青夜帶著梅若白匆匆來又匆匆走,任平生則在學府後山的雲中廊道獨自呆了一會兒,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上午太陽被雲層掩蓋,天一直陰著,照得人心頭髮涼,就連無端的風起和葉落都變得如此尋常,叫人生不起任何疑心。
那聲仿佛枯葉被人踩過碾碎的聲音極為輕微。
可就在轉眼間,枯葉碎裂化為無數致命堅針齊齊襲來,這番變化動靜極其輕微,就連任平生的發絲都未曾撩動,黑色魔力仿佛漩渦,將此間所有的變化悉數吞沒。
任平生眼波未動,背靠著廊道,仿佛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危險。
她隻做了一個極不起眼的動作。
抬起手,就像翻開一本書或是揭開一幅畫那樣,在空中拂動了下。
幾乎瞬間,她周身的空間就像被掀開的水簾,泛起波浪式的褶皺,似有浮光輕躍,愈發令人驚異的是她竟真的將周遭的空間徹底揭了下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