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是我們第一次以真身相見,明燭。”
“不敢當。”任平生皮笑肉不笑道,“是你第一次展露真身,我並沒有這等藏著掖著的喜好。”
真仙漂浮得略微高些,垂眸俯視著她,眼神中帶著些微的憐憫,一如既往的討人厭。
這地方唯有神魂才能進入,任平生卻發現真仙的神魂似乎是受創的模樣,他的一隻眼睛泛著不正常的灰白。
任平生全然不知道這隻眼睛是她自己的手筆。
她隻清楚一件事,今日真仙前來,那便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了。
非墨悄然落入掌心,筆尖在虛空中勾出一筆清淡的霧色。
她更清楚,這一戰,她比真仙要被動得多。
真仙可以渾不在意肆意破壞,可她卻更想要保護這個世界。
見狀,真仙也未多言。
事已至此,他們之間再無任何和談的可能性。
真仙的左袖開始無風自動,寬松的袖口微微鼓起,像是有生命一般。
強烈的勁風從他袖底刮出,吹散了縈繞在任平生身前的霧色。
任平生再無遲疑,筆尖飛落,由真仙刮出的勁風在她筆下重新匯聚,質地愈發粘稠。
虛空中掀起仿佛水漬的咕嘰聲,將風都變濃稠,真仙恍惚看見濁流滾滾而來,洪浪滔天,巨浪宛若血口,呼嘯著要將他吞沒。
而此刻,他足底仿佛有無數雙手在撕扯著他,啃噬著他,漆黑的手似人非人,不斷向上攀爬著,勢要將他拉入無盡深淵。
這大江濁流滾滾而來,寫的不是紅塵,而是數不盡道不完的血仇,淒厲的哭喊聲在江頭愈發盛大,於是風波更盛,浪濤愈絕,皆向真仙襲去。
別字·風波惡。
在人間時她收手未曾用過的狠絕之符招招逼出,再無任何猶豫。
“這濁流江中,每一雙想要拉你下去的手,都是死於你手中的人命。”
江頭未是風波惡,世人隻道長河浪濤乃是天災,她符中的風波,卻唯有人禍。
無窮無盡的人禍載著數不清的亡魂在這條長河上哭嚎,千載之久,終有回音的那一日。
真仙只是漠然地掃了一眼,像拂去衣角上小蟲子一般,袖口輕拂了下。
他不知修的是何種功法,那雙袖裡乾坤很是詭異。
濁流滔滔而來,撕扯的灰白雙手拽著真仙不斷下拉,可他的袖口似有怒風灌入,豁然膨脹,卷成愈發狠戾的巨口,袖口的衣料紋路成了跟跟鮮明的利齒,竟在瞬息之間,將那欲要治他與死地的無數雙灰白色的手,反吞了進去。
任平生感覺到瞬息之間,那張符就和她斷絕了聯系。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一切鬥法都演化為規則與規則之間的抗衡。
她是符修,她落下的每一筆每一劃,都為創造而作。
真仙那對詭異的袖裡乾坤卻仿佛無底洞,貪婪而狂妄地幾乎要將天地日月盡數吞納其中,是以吞噬和毀滅。
兩種同樣強大而又截然相反的規則相抗衡著,正對應了他們此刻的站位。
虛空中龐大的太極圖上,兩人正位於陰陽魚的兩極。
一黑一白,一死一生。
如此涇渭分明。
真仙低笑起來,余下完好的那隻眼中露出了奇異的光澤,看著任平生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個心儀的作品。
“我一直關注著這個世界,很多年。”他無所謂地說道,“這個世界天生殘缺,最適合被並入到另外一個世界之中,既能補全殘缺的天道,又能讓我真正踏上成神的那一步。”
“可它實在太普通了,像這般普通的殘缺世界,寰宇上下數不勝數,不多你一個,也不少你一個。”
說到這裡,真仙詭異地停頓了下,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向任平生:“可最後我還是在廣大的目標之中選擇了這裡,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知道任平生不會接話,繼而又自顧自道:“因為你啊。”
“因為你的出現,讓我想要擁有這裡。”
真仙的麻衣在虛空之中微微浮動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任平生,近乎憐憫道:
“一個擁有造世界之能的人,一個尚未觸碰到成仙的門檻便已經能夠造出一個獨立空間的人,你是多麽適合用來培養成為我的繼承人啊。”
說著,真仙不只想到了什麽,嗤笑了聲:“只可惜,有個女人先我一步將你帶走了。”
任平生睫羽輕顫了下,抬眸看向真仙。
“她倒是很聰明,知道我無法親身前來,早早地將你一手打造成為了她想要的樣子,讓你心甘情願地為這個世界肝腦塗地,哪怕她死了也依舊如此。”
“可她還是死了,不是——”
話音未落,被凌厲的筆風打斷。
這道筆鋒來得又快又急,狠絕之極,像是怒極之時的奮力一斬,朔風封死了周遭的通道,竟讓真仙有些狼狽地踉蹌了下,從下方逃了出去。
再轉眼時,真仙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和任平生站在了同一水平線上。
他又笑了笑,說道:“我說的不對嗎?你的神魂不屬於這個世界,你為何要為這裡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我現在明白,你修為境界已經如此強大,卻為何始終踏不出成神之路的最關鍵一步。”
任平生毫不留情面地打斷了他,眼底同樣泛起一陣憐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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