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問的,是他如今形單影隻,帶著一顆燙手的心臟,背叛了隻手能遮半邊天的真仙,卻又不來見她,他能去哪,又會去哪呢?
所有的疑惑都被她咽回喉中,再開口,隻余一句:“你今日究竟所圖為何,不如直說。”
真仙眉眼微動,低歎一聲:“果真是重情之人,哪怕知曉那個人在千年前的背叛給你,給這個世界帶來了無盡的傷痛,也依舊要護著他嗎。”
明燭冷然道:“你不了解我這個人,我同他的帳,是私人情分,但他所作所為給其他所有人造成的後果,也該算清。”
明燭闔眸,遮掩了眼底的光,聲音近乎冷硬:“他若當真是那個背叛者,我親手殺他。”
聞言,真仙發出一聲意料之外的大笑。
“你的回答,和他的說辭,可謂天壤之別,看來他還是不夠了解你。”
大笑過後,真仙目光向下一探,意有所指道:“今日,我只要她。”
明燭盯著他掌下另外一個自己看了片刻,按著眉心道:“換一個。”
真仙表情有一瞬似在說你提這種要求是不是過於無理荒唐了些。
“非她不可。”
明燭揚眉:“那就是談不攏了。”
用一個修為低微的小修士,換在場所有人的安全,這麽劃算的買賣,以真仙的想法,是全然理解不了為什麽明燭不肯做這個買賣的。
但在場其他人卻都心知肚明。
天衍眾人暗中交換著眼神,心道我們任師姐可是明燭前輩的女兒,親生的那種,今日你要誰或許都還能掂量掂量,抓她,那當然沒得談了。
硯青跟霜天曉更是門清兒,知曉今日若是談不攏,那便是更大的危機,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亟待動手了。
誰料真仙不知經過了一番怎樣的思考,竟用怪異的語氣歎息道:“你行有情道,便不願讓任何一個人在你眼前無辜受累?”
明燭懶得同他說那些,便順著說下去:“今日無論是誰,我都是這個態度,你要人,不行。”
真仙惋惜道:“那便沒有辦法了。”
他語氣堪稱平靜,卻足以讓明燭心生警惕。
很快,明燭心頭一跳,感覺到山河圖渾圓無暇的結界被撕出一道裂隙。
原本同周遭景色完美無缺的途徑驟然破碎,發出如有裂帛之聲。
一切景物在眼前傾塌又複重建,又如山崩地裂之勢,眾人身在其中,難以形容心頭極大的恐慌,那是親眼看著一個世界傾落的恐懼,深藏在人最本源的感知中,無論被埋藏多深,一旦觸及,便猶如山洪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真仙竟不知何時發現了山河圖的邊界,從畫中走了出來。
很快,這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終於被控制住,一切傾塌被止住,山河圖悄然收回,裂天山巔真實的景象展現在眾人眼前。
原來,山頭積雪尚未消融,此地依舊是寒冬清寂。
真仙方才輕歎的可惜猶在耳邊,明燭心跳如雷動,危機感悄然襲來,並瞬息燎原。
原本已經大亮的天不知何時再度暗沉下來,周遭似有魂哭鬼泣,令人聞之不免悲從中來,仿佛是來自人類靈魂深處的痛哭。
霜天曉在山巔的一地狼藉中,目光停滯在遠處凝固的一百七十九具屍骨處,呼吸一下窒住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斷臂垂首,依舊是那樣悲天憫人的平靜神情的屍首,喃喃道:“竹…疏。”
她抬眸看向硯青,似在求助,似在詢問。
硯青難得有一刻,不敢直視她,眼神回避了。
霜天曉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頃刻間,鬼哭之聲瞬間壯大,在山巔遊蕩千年,守在自己的本體外卻注定再也歸不得的遊魂們發出最淒厲的嘶吼,伴隨著山巔結界一步步消融,他們的本體在陽光的照射下仿佛雪人一樣,在一寸寸溶解。
這些肉.體早已死亡,卻被冰霜封凍了千年而封存固化至今,為遊蕩的幽魂和這個世界之間留下了一絲似有若無的聯系,卻陰差陽錯的保住了他們靈魂的存續。
可再怎樣苟延殘喘,也快到盡頭了。
真仙只是簡單的抬手、拂袖,以輕松的姿態,便見原本緩慢消退的結界撕裂了一道明顯的裂口。
他笑著說:“你用山河圖將這裡團團包圍起來,是為了保住那些人的靈魂,肉.體徹底消亡的那一日,孤魂無所寄,自然便會消亡,明燭啊明燭……若非用山河圖的力量來補全結界,我也不會找到山河圖的邊界。”
真仙足尖一點,帶著任平生高高飛起,自上而下俯瞰著眾人,孤高道:“行有情道,注定了這條大道,你走不到最後。”
他似歎似惋:“你的軟肋太多了,我手中這個陌生的小輩,你身後那些被你庇佑的人,甚至這群早已喪失神的孤魂,我有如此多的人質,他們都是我的籌碼。
現在……你想和我談談了嗎?”
明燭平靜地抬頭仰望著空中的真仙,這樣仰望的姿態並沒有讓她顯得卑微和狼狽,她聽著不絕於耳的鬼哭之聲,仿佛萬物將死,人間再無希冀可言。
真仙垂眸,篤定地看著明燭,認為她再無別的選擇。
可就在這時,明燭緩緩露出一個極淺的笑,一閃而逝。
她輕聲說了句:“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要帶這兩個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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