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疏哪怕是在如此情境下,也坐的背脊筆直,但他給人的感覺卻無比的沉靜溫和,哪怕不怎麽說話,坐在他旁邊也叫人感覺非常舒服。
自始至終,兩人只是簡單寒暄了兩句。
“還未多謝任施主救命之恩。”
竹疏是為數不多知道任平生本名的人之一,說來他們二人的交情也算不得太深,君子之交而已,可對方在最為難之時迢迢送往天南學府的數百部佛經和佛修功法的事情,卻足以讓任平生將其視作友人。
“應該的。”這三個字任平生回答得很認真,沒有半點客套的意思。
她是發自內心覺得自己應該要救下這群人。
寒暄了沒幾句,霜天曉就靠著自己的冷臉甩脫了一群抓著她喝酒的人,擠過來跟兩人同坐,對任平生抱怨道:“你又偷閑!”
任平生眼神移向一旁:“這種時候我若是出面,他們定覺得不自在,這該是硯青的主場。”
此言一出,三人都默默循著酒氣最濃的方向看去。
果然,硯青就在那裡。
那是最熱鬧的一桌,濃鬱的酒氣哪怕是隔著老遠都讓任平生有些頭暈。硯青以前的酒量就像個無底洞,無論多少人,從來都只有他清醒到最後,這次也同樣。
當然,這次除了一群最能喝最愛熱鬧的聚在一起外,桌上還有不少女修。
“哦——”霜天曉拖長聲音,調侃道,“硯青還是這麽招女人喜歡。”
說起來,硯青此人,以前算得上全天下劍修的公敵。
無他,仙道八門修士無數,唯劍修一道打光棍的概率是最大的,不光如此,劍修還窮,久而久之,劍修就傳出了道侶即是本命劍的豪言試圖挽回尊嚴,也不知為何,這條奇怪的傳言一直流傳了千年。
硯青雖算不得巨富,至少比起一符千金難換的任平生,比起診金哪怕叫上天也有人三催四請地求她上門診治的霜天曉而言,硯青並不算家底多厚。
但硯青生得好。
他生來一副笑眼,無論對著誰都自帶三分笑,一身凜冽的氣度便莫名緩和了下來。他又不像其他劍修那樣,是個隻知練劍不通親愛的木頭,硯青,張嘴便是好聽的軟話,說得能甜到人心裡去,這樣的人,不招桃花才奇怪。
在上古時代最後幾年,幾乎全天下都被生存危機推著,心頭壓力之重自然不必說,那時有許多修士並沒有正式的合籍行禮結為道侶,互相瞧對了眼,短暫地做一段時間露水夫妻,很快就又奔向不同的戰場,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這麽些年,這位哪怕連劍都有九把,就差將不專一三個字寫在臉上的劍君,身邊卻未曾有過一個親近的伴侶,哪怕是露水情緣也未曾有過,和他成日裡嘴上無比熟稔地說些花話相比,這個人簡直潔身自好的令人難以想象。
倒是真正守住了旁人尊稱的劍君的“君”字,冰清玉潔的當了一千多年的君子。
可偏偏他們五人一個賽一個的孤寡,多年下來,別說成家,都是身邊連個長期相伴的伴侶都不曾有過,倒也不顯得硯青有多麽突出。
酒暖燈熱,任平生喝了幾盞桂花茶,又吃了些楚青魚做的菜,感覺有些飽,慵懶地靠在一旁聽一群人追憶過往。
“說起來,大荒還沒有正是走到靈氣斷絕那一步的時候,咱們其中有不少人互相之間關系可算不得好,誰能想到我們會成為性命相托的戰友,千年後還能在這坐著同桌喝酒呢!”
宗杭默默瞥了眼不遠處的任平生,哼笑一聲:“誰說不是呢。”
旁人起哄道:“咱們宗大師當年最不對付的不就是明燭嗎,現在呢?”
宗杭目光遊移半天,憋出一句:“就……就那樣吧。”
這明顯對口不對心的一句話引得哄堂大笑。
宗杭面紅耳赤怒道:“有什麽好笑的,那個誰,你!你在拜星月之時還跟明燭狠狠打過一場,那一場架打得橫跨兩個州,驚動了沿途無數宗門,你忘了?!”
對方一時啞口,很快又渾不在意地笑道:“是啊,那一場架打得是驚心動魄,我略遜一籌,輸了之後回去埋頭苦練了一番,想著日後再度交手的時候把場子找回來。”
“後來呢?”有些閉門清修不曾聽聞此事的人好奇問道,“找回來了嗎?”
對方神神秘秘道:“後來嘛……壓根就沒有打的機會了,她兩年後突破夢仙遊,而我還在拜星月中期走著。”
“哦——”又是一陣熱鬧的起哄聲。
想起這些輕狂的往事,任平生也忍不住露出個笑。
“當年那個陣法祭出了我們所有人的力量,誰能想到,竟然還有重活一次的機會。”堂下有人酣暢飲罷,高聲道,“人生在世,走此一遭,不虧,不虧啊!”
“可不是,不過說來,還是多虧了明燭和霜大醫師,咱們一起敬她們二人一杯,如何?”
此言一出,任平生還來不及阻止,堂下所有人便紛紛舉起酒杯,跟約好了似的,要向任平生和霜天曉敬酒。
霜天曉倒還好,任平生是真的一滴酒都沾不得,這樣的弱點,除了親近的幾個友人,知道的人並不多。
任平生端著酒杯,猶豫了片刻。
她大可以直接拒絕,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可今日是個千載難得的歡樂日子,他們在混沌中飄零了這麽些年,終於安定下來,她不想掃了眾人的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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