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年輕了七百歲,這聽起來倒是不錯,但於太上葳蕤而言,卻是數百年苦修一朝化為流水。
原本坐擁半個修真界的妖尊如今堪稱兩袖清風,納戒中除了幾塊靈氣稀少的下品靈石再找不出其他。太上葳蕤如今有的,不過是這具羸弱不堪的人類軀殼。
這真像是一場荒謬的笑話。
雨停的時候,已是暮色沉沉。
太上葳蕤終於動了,她看向自己昔年在鏡明宗的居處,抬步向前。
鏡花島是鏡明宗掌門大殿所在,此處可見日月同升之異象,歷來是掌教一脈所居之處。
太上葳蕤如今的師尊正是鏡明宗掌教,身為他的大弟子,她自然也有資格居於鏡花島上。
推門而入,只見草木寥寥,唯有院牆邊開得正盛的一牆紫藤蘿為院內添了些許顏色。大雨之後,壓得花枝墜下的紫色嬌豔欲滴。
夜色漸深,房中沒有點燈,月色從窗外灑落,太上葳蕤已經換了一身青衣,墨色長發披散開,臉上蒼白得幾乎不見一絲血色。
她坐在矮榻前,指尖撫過琴弦,神色晦暗不明。
錚——
將斷開的琴弦收入袖中,太上葳蕤抬頭看向窗外,只見彎月如鉤,高懸天穹之上,一如從前,一如往後。
時光荏苒,唯有日月如舊。
左眼在此時感到一陣劇烈灼燙,她不自覺地收緊了手,面上卻並未因劇痛而現出任何異色。
直到灼燙減弱,太上葳蕤才將手覆上左眼,眸色沉沉。若是記得不錯,少年之時,她左眼並未出現過這樣異狀。
痛覺消失得太快,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以神識探查再三,也未曾發覺任何異樣。
月影映在湖面,遠望得見群山影影綽綽的輪廓,有風自湖面而來,拂動裙袂。
庭中月色如水,少女獨立風中,身形纖弱,似山中精魅,將要隨風而去。
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樓閣,太上葳蕤墨色的眼眸中是與外表全然不符的冰冷深沉。
良久,她終於抬步,徑直向院外走去。
夜色中的鏡花島很是安靜,偶或能聽見幾聲沙沙蟲鳴。
再往前,只見樹下有黑影幢幢,借著朦朧月色,依稀能辨出是幾道人形。
“趙師兄,這麽做真的好嗎?”黑暗中,身著鏡明宗弟子服的瘦弱少年弱弱開口,“大師姐畢竟是掌教真人的弟子,若是追究起來,只怕我們都會被重重責罰……”
他身旁個頭幾乎一個能抵他兩個的少年連連點頭:“趙師兄,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
趙立瞪了他們一眼:“怕什麽,就算追究起來,也都有本少爺擔著。看在我爹的份兒上,掌教不會把我們怎麽樣的。”
鏡明宗是蒼棲州清溪郡最大的宗派,趙家則是清溪郡一大仙門世家,趙立的父親正是當今趙家家主。作為趙家幼子,趙立自幼受到家中長輩偏愛,久而久之便養成個無法無天的紈絝性情。
而趙家家主每每想要管教這個兒子之時,都被自己溺愛趙立的母親拖了後腿,思及趙家與鏡明宗素有交情,他便索性將兒子送來這裡管教。
不過現下看來,效果好像十分一般。
趙立布好陣法,催動手中隱匿符,樹下便不見任何痕跡。
見此,他面上頓時顯出得意之色,自己的陷阱做得真是天衣無縫,這回一定能叫那位大師姐好看!
趙立對太上葳蕤的不滿,起因在前日值守之時,被她撞見了聚眾喝酒賭鬥。
依鏡明宗宗門律令,宗內嚴禁賭博,眾弟子更不可在值守之時飲酒。
此事被太上葳蕤告知執法堂,按照門規,趙立與當夜值守的弟子被罰了三個月的月例。
趙立倒不在乎那三個月的靈石丹藥,但他觸犯門規一事被全宗通報,自覺顏面盡失。
“這回我非要給她一個教訓!”趙立憤憤道,他還從來沒丟過這麽大的臉,“這點小事兒也要告去刑律堂,也不想想小爺是誰,不給她個教訓,她還真以為自己代掌門中事務有什麽了不起了!”
“的確沒有什麽了不起。”在他身後,太上葳蕤平靜地接下話。
如今的鏡明宗掌門,原是個閑雲野鶴的性子,便是繼承了掌教之位後,也常常雲遊在外。因著這般緣故,門中俗務便多由太上葳蕤代掌。
彼時太上葳蕤滿心感激,自以為這是師尊信任,不可辜負,兢兢業業地代理掌門之責,督促宗內弟子修行。
但在鏡明宗弟子眼中,這位大師姐修為低微,又嚴苛冷淡,實在令人厭煩。
“沒錯,她這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趙立應聲道。
只是話剛說出口,他忽然覺得這道聲音好像有些不對。
趙立抬起頭,只見自己面前一胖一瘦兩兄弟面上滿是驚恐之色。
“大……大師姐!”身形瘦弱的少年結結巴巴地開口,身旁能當他兩個的兄弟悄悄把自己往他身後藏了藏,完全沒考慮過自己的體形。
這麽晚了,大師姐怎麽會出現在這裡?!更重要的是,剛剛他們做的事,她不會全都看到了吧?瘦弱少年瑟瑟發抖。
趙立在看見兩人一臉見鬼的神情時,心中已經有了不妙的預感。
但不會這麽倒霉吧……
他緩緩回過頭,對上了太上葳蕤冷淡的目光。
趙立實在沒想到,自己來鏡明宗這麽久難得乾一回壞事,竟然還被抓了個正著,真是太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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