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玦沒有回答,老人盯著他,像是忽然清醒了過來,一字一句道:“你把她送去天水閣了,她是你妹妹,你親手將她送到了仇人手裡!”
那雙渾濁的眼中透出銳利光芒,容玦的神色未曾因此動容分毫,光線有些昏暗的臥房中,祖孫二人無聲對峙。
“她會回來的。”容玦開口,打破了室內沉寂,“只要天水閣覆滅,她就能回來。”
“那我要你發誓,會帶阿瑾平平安安地回家!”
老人枯瘦五指如同鷹爪一般握在容洵手腕,他的臉色因為重傷初愈顯得有些蒼白。
在長久的沉默後,容洵終於答道:“好。”
得了他這個字,老人像是終於放下心來,他松開手,喃喃道:“若你不能做到……”
“若你不能做到……死後黃泉碧落,我都不想再見你,你爹娘泉下有知,也絕不會原諒你!”
容洵臉上褪去了所有表情,看上去有股驚人的冷漠,良久,他再次道:“好。”
老人滿意地闔上渾濁雙目,乾枯的手從半空垂了下來,失了所有力道。
屋內另一道呼吸消散,容玦坐在床榻邊,身形籠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神情如何。
自這一日起,留在容氏府宅中的,便當真只剩他一人了。
容洵趕回清溪之時,容家府宅之中已是一片縞素。
靈堂之中,容玦孤身站在棺槨面前,聽到腳步聲,著一身孝服的他回過身,蒼白著臉色咳嗽兩聲,開口喚道:“叔父。”
太上葳蕤那一箭的傷勢,即便容玦有化神修為,也並非輕易能好全。
容洵紅著雙眼看向父親棺槨,他神色疲憊,此時幾乎有些穩不住身形:“是我來遲了……”
他肩上還有未曾完全化去的碎雪,任誰也看得出,是匆匆趕了回來。
“叔父是為正事,祖父他未曾因此怪罪於您。”容玦溫聲安慰。
容洵卻只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說。
容玦見此,退出門外,讓他得以於父親靈前獨處。
待容洵平複下心緒,已是兩個時辰後,他親手為自己的父親上了一炷香,這才退出靈堂中。
容玦一直候在門外,見了他,容洵勉強勾起一個笑:“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聞言,容玦不由一怔,隨即回道:“這本是我應當做的。”
為父母報仇也好,救回阿瑾也好,都是他身為子女,身為兄長,應當做的事。
容洵在他肩上拍了拍,遲疑片刻,終於說起另一件事:“懸陵之事,你可是聽說了?”
“北域妖尊親自出手,籌謀縝密,懸陵守不住,也是應當。”容玦回道,臉上帶著溫和得如同假面的笑意。
青魚背後的渡劫,原是北域妖尊,這個消息早就隨著懸陵一戰飛快傳遍了蒼棲州內外。
羅浮教的落敗並不算太讓容玦意外,妖尊智謀,從取青魚便可窺見三分,聞人顏輸得不冤。
容洵對上他的目光,沉默許久,才再次開口:“那你可知,妖尊她,就是少虞——”
容玦臉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遮掩他真實情緒的假面於這一刻悉數碎裂。他伸出手,按住心口,不久之前,這裡為一枚翎羽貫穿,險些要了他的命。
“原來,這就是舊怨……”心中困惑在這一刻終於得以解開,容玦拚起了那張假面,臉上掛起如常微笑,“她恨我,確是應當。”
深冬之時,羅浮教自清溪傳檄文於青魚,聲討妖尊妄自干涉蒼棲州局勢,有吞並之心。
聞人顏如此,當然也不只是為逞口舌之快。
北域一向是妖族聚居之地,為人族鄙棄,就算太上葳蕤是人族,妖尊這個身份也會令蒼棲州眾多固執守舊的仙門世家反感,猶豫是否要投於其麾下。
“寫得不錯,罵得卻是不夠難聽。”懸陵議事殿內,太上葳蕤閱畢,隨手將竹簡扔在桌案上,臉上未見有什麽怒意。
前世妖尊征東域,那時東域出的檄文罵得才足夠刻薄。
聽了這話,議事殿內眾多修士面面相覷,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尊上這竟是覺得羅浮教罵得還不夠狠?
如此心思,未免太讓人難以揣摩了。
最後,還是余紫嫣率先開口:“尊上,我青魚當如何回復?”
或許是經殺伐洗禮,她舉手投足間門都多了幾分凜然之意,此時跪坐在太上葳蕤右側最前,余紫嫣脊背挺直,鋒芒初露。
“將天水閣以妖丹為引提升修為,戕害妖族之事,公諸天下吧。”太上葳蕤隨口道,神情中帶著幾許漫不經心。
天水閣如此,妖尊插.手蒼棲州之事便無可厚非,崔意與常兮的屍首尚在,恰是最好的證據。
不必太上葳蕤說得太分明,余紫嫣便已經清楚要如何行事,她抬手向上方一禮,恭謹答道:“是。”
此事暫且了結,一旁,余天仲開口道:“尊上,前日我已遣人前往青魚治下各大郡城,將與懸陵禁製相連的地脈斬斷聯系,不過其上加持的陣法還需數日才能被一一破除。”
在太上葳蕤告知之前,他從未想過,在懸陵之中,竟然有禁製能將蒼棲州西南之地化作荒涼廢墟。
青魚佔領懸陵後,余天仲尋到地脈禁製,驚出一身冷汗,誰能想到,天水閣當真能喪心病狂到這等地步。
他心中後怕,倘若真讓天水閣佔領懸陵,那地脈禁製開啟,猝不及防之間門,必定有無數修士隕落,哀鴻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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