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挺乍聽他提及父親二字,他一怔,隨即道:“使尊,敢問吾父所奏何事?”
“宛江轉運使周文正奏請陛下,以收回交子發放權來應付軍費開支,禁止民間交子鋪發放新的交子,並收歸所有已發放的交子,設交子務壟斷,使私交子變為官交子。”
韓清雖很少在禦前,卻有個入內內侍省都都知做乾爹,這些消息,他知道得也還算快。
“官家……是想借此事,拿滿裕錢莊開刀?”
周挺立即明白過來。
“你也知道,近些年大齊匪患頻發,而丹丘雖與我大齊暫時止戰,但也不是沒有摩擦,何況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軍隊不可不養,但如今軍費花銷之巨,國庫已難以支撐,你父親的這道奏疏,於官家是及時雨,但於你,卻……百害無一利,這些,你自己明白吧?”
韓清意味深長。
“明白。”
周挺沒什麽過多的情緒。
他父親的這道奏疏,已傷及那些與如滿裕錢莊這般的交子鋪在一塊兒勾結壟斷交子發放權的官員的利益。
他父親遠在宛江,自要面臨諸多風雨之惡,而他在京中或也將面臨多方報復。
“你父親不在乎自己的死活,連你這個好幾年不見面的兒子的生死也不在乎,你心裡,就不怪他麽?”
韓清有點好奇。
“父親此舉是為國考量,我如何能怪?”周挺搖頭,“使尊也知,父親希望我做的官是文官,我不從父命已是不孝,而今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也該讓父親知道,我沒有選錯路。”
“那你這段日子便要更小心謹慎些,可別讓那些氣紅了眼的給算計了去。”
韓清站起身,輕拍他的肩。
“是。”
周挺應了一聲。
宛江轉運使周文正的奏疏在早朝時被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梁神福念了一遍,立時引起朝臣議論紛紛,但正元帝卻並未直接下敕令允準此事,而是請朝臣就此事各抒己見。
有人讚同,有人反對,身著朱紅圓領袍的官家在禦座上始終不言,靜聽著朝臣們互相駁斥也不阻止。
“張卿,你以為呢?”
良久,正元帝才垂眼去瞧底下那個沒拄拐,身形有些佝僂,穿著紫色官服的老者。
張敬聞言,立即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臣以為,私交子變為官交子的確可使其惠及天下。”
“這麽說,張卿覺得周文正這道奏疏可行?”
正元帝語氣平淡。
“臣,卻不是此意。”
張敬垂首。
正元帝眼睛微眯,神色似乎沉下來一分,“不是此意,又是何意?”
“若無本錢,將傷國本。”
寂靜的朝天殿內,張敬一人的聲音清晰而有力。
孟雲獻在旁不禁眉心一跳,他抬頭,果然見禦座上的官家臉色變了又變,他無奈輕歎,“若無本錢,將傷國本”這句話,便是意指若撥備的鐵錢不夠,而交子發放無度,則將使交子在民間的流通量遠超實際需要,交子的價值一貶再貶,而物愈貴,則傷民生根本。
張敬口中的國本,即為民。
私交子變為官交子的確能使交子流通更廣,惠及生民,也能暫解軍費的燃眉之急。
張敬此言,並非反對周文正的這道奏疏,而是在勸諫君王,萬不可使交子放量無度。
孟雲獻不禁皺眉,他始終覺得今日的張敬有些奇怪,張敬雖是直臣,卻也並非不會審時度勢,可張敬今日,卻像是奔著觸怒官家去的。
“好個為國為民的張卿。”
正元帝雖然在笑,那雙眼睛卻冷沉沉的。
直到散朝,正元帝也並未定下此事,但誰都知道,官交子取代私交子,終將成為定局。
“崇之,你從前明明連自己的花銷都懶得清算,家中連個算盤也沒有,怎麽如今財政上的事,你卻如此上心?”
出了朝天殿,孟雲獻不等賀童來扶張敬,便走上前去。
賀童晚出來一步,瞧見前面兩位相公走在一起,一邊下階一邊說話,他謹慎地跟在後頭,隻注意著老師的步伐。
“家中事我可以糊塗,國事卻不能。”
張敬扶著白玉石欄,慢吞吞地往下走。
“你今日為何要觸怒官家?”孟雲獻實在覺得他太過異常,“近些日子你查百官政績,卻又無下一步的章程,如今你又關心起財政上的事,想來也與潘三司見過面了?我卻看不懂,你到底是在做什麽。”
“官家不愛聽的諫言總要有人說,不單單是說給官家聽,也是說給朝臣聽,若能有幾個敢在官家面前說真話也是好的,再不濟,我也當我這些話是說給百姓聽的,總要有人告訴百姓是非曲直。”
“至於我在做些什麽,”
張敬膝蓋疼得厲害,他一手撐在白玉石欄上站定,“我是為什麽回來,便是在做什麽。”
直臣之直,不應隻為君父而直。
——
滿裕錢莊的東家出身代州,故而京中這家分號修建得也頗有代州的味道,四面為樓,共撐天井,彩繪斑斕。
徐鶴雪提燈上樓,倪素緊隨其後,縱然夤夜司將此處暫封,以至於這偌大的錢莊卻還有人守,她只能盡可能地步履輕緩。
燈影照見一張方長的烏木桌,其上擺著整齊的算盤,算珠渾圓飽滿,孔洞鑲嵌玉環,倪素掃過那些算盤,“好像沒有缺算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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