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官員歎了聲。
那些沒個家世背景的年輕人,誰又不擔心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倪青嵐呢?只要權貴有心,便能使其十年寒窗之苦付之一炬,甚至付出生命為代價。
此事在讀書人中間鬧得如此地步,實在是因為它正正好,戳中了那些血氣方剛,正是氣盛的年輕人的心。
“咱們啊,還是好好議定新政的事項,別去摻和他們諫院和翰林院的事兒……”趁著翰林學士賀童還沒來,有人低聲說道。
話音才落,眾人見張相公與孟相公進來,便起身作揖。
“都抓緊議事。”
孟雲獻像是沒聽到他們說了些什麽似的,背著手進門便示意他們不必多禮,隨即坐到位子上便與張敬說起了正事。
官家雖仍在病中,但政事堂議論的新政事項依舊是要上折子到官家案頭的,官員們也不敢再閑聊,忙做起手邊的事。
天才擦黑,孟雲獻從宮中回到家裡,聽內知說有客來訪,他也懶得換衣裳,直接去了書房。
“倪青嵐的事在雲京城裡鬧得這樣厲害,是你夤夜司做的?”等奉茶的內知出去,孟雲獻才問坐在身邊的人。
“是倪青嵐的妹妹倪素,但咱家也使了些手段,讓周挺將那書童賈岩的證詞也趁此機會散布出去,如此一來,茶樓裡頭說書的就更有的說了。”
若非是韓清有意為之,外頭也不會知道那麽多吳繼康犯案的細節。
“這個姑娘……”
孟雲獻怔了一瞬,端著茶碗卻沒喝,“竟是個硬骨頭。”
他語氣裡頗添一分讚賞。
“難道,她想上登聞院?”
孟雲獻意識到。
“若非如此,她何必四處花銀子將此事鬧大?咱家心裡想著,這登聞院,她是非去不可了。”
韓清談及此女,眉目間也添了些複雜的情緒。
“登聞院的刑罰,她一弱女子,真能忍受?”茶煙上浮,孟雲獻抿了一口茶,“不過她這麽做,的確更好方便你我行事。”
“官家本就在意生民之口,而今又逢泰山封禪,想來官家心中便更為在意這些事,倪青嵐的事被鬧到登聞院,官家便不能坐視不理,他一定要給出一個決斷才行。”
可如何決斷?滿雲京城的人都盯著這樁案子,那些寒門出身的讀書人更由倪青嵐之事推及己身,若官家此時仍舊鐵了心包庇吳繼康,只怕事情並不好收場。
那倪素,是在逼官家。
思及此,孟雲獻不由一歎:“韓清,我覺得她有些像當初的你。”
“當年咱家若能上登聞院,咱家也定是要去的。”
韓清面上浮出一分笑意。
那時韓清不過十一二歲,是個在宮中無權無勢的宦官,而他這樣的宮奴,是沒有資格上登聞院的。
幸而求到孟雲獻面前,他才保住親姐的性命。
孟雲獻沉吟片刻,一手撐在膝上,道:“只等她上登聞院告了禦狀,官家一定會召見我。”
——
九月九是重陽。
倪素起得很早,在香案前添了香燭,她看見昨日蔡春絮送來的茱萸,朱紅的一株插在瓶中,她想了想,折了一截來簪入發髻。
“好不好看?”
她轉身,問立在簷廊裡的人。
徐鶴雪看著她,她一身縞素好似清霜,挽著三鬟髻,卻並無其它飾物,唯有一串茱萸簪在發間,極白與極紅,那樣亮眼。
“嗯。”
他頷首。
倪素笑了一下,她的氣色有些不好,臉也更清瘦了,她從瓶中又折了一截茱萸,走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衣帶一邊將茱萸纏上去,一邊說:“今日你要陪我去登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不能不戴這個。”
那座很高很高的山,在登聞院。
“倪素……”
徐鶴雪垂眸,看著她的手指勾著他霜白的衣帶,他喉結微動。
“你聽我說,”
倪素打斷他,“今日你一定不要幫我,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的存在。”
纏好了茱萸,倪素的視線從殷紅的茱萸果移到他潔白嚴整的衣襟,再往上,看著他的臉。
徐鶴雪抿唇,手指在袖間蜷縮。
“我受了刑,你會不會照顧我?”倪素的語氣很輕松,“若你不照顧我的話,我就慘了。”
“我會。”
他說。
“嗯。”
倪素的眼睛彎了一下,“那我先謝謝你。”
登聞鼓在皇城門外,倪素從南槐街走過去,晨間的霧氣已經散了許多,日光越發明亮起來。
街上來往的行人眾多,她在形形色色的人堆裡,看見皇城門外的兵士個個身穿甲胄,神情肅穆。
登聞鼓側,守著一些雜役。
沒有人注意到倪素,直到她走到那座登聞鼓前,仰望它。
日光燦燦,刺人眼睛,看鼓們互相推搡著,盯著這個忽然走近的姑娘,開始竊竊私語。
“她要做什麽?”
“難道要敲鼓?這鼓都多少年沒人敢敲了……”
“她就不怕受刑?”
看鼓們正說著話,便見那年輕女子拿下了木架上的鼓槌,他們看著她高高地抬起手,重重地打在鼓面。
“砰”的一聲響。
鼓面震顫。
好多行人被這鼓聲一震,很快便聚攏到了登聞鼓前,鼓聲一聲比一聲沉悶,一聲比一聲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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