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何如此輕易就認了罪?”
“是,是賈岩先認的!夤夜司的人雖沒對兒子動刑,可是他們當著我的面刑訊賈岩了!爹,賈岩他指認我,我,我太害怕了……”
賈岩便是吳繼康的書童。
吳繼康談及此人,他便幾欲嘔吐,他想起來這個人在夤夜司中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而且是當著他的面受的刑。
他甚至不敢細想賈岩血肉模糊的臉皮,不敢想那雙望向他的眼睛,可是這些畫面非要往他腦子裡鑽,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腰塌下去便開始乾嘔。
“我看你是覺得,你姐姐在宮裡,而我又找了人替你遮掩,你覺得你自己如何都死不了,是不是?”
吳太師在梁神福面前表現得那般愛子之深,此時他的臉色卻愈加陰沉冷漠。
“難,難道不是嗎?”
吳繼康雙膝往前挪,一直挪到吳太師面前,他抖著手抓住吳太師的衣袍,“爹,我不會死的對不對?您和姐姐都會救我的對不對?我不想再去夤夜司了,那裡好多血,好多人在我面前被折磨,我做噩夢了……我做了好多的噩夢!”
吳太師一腳踢在他的腹部,這力道很大,吳繼康後仰倒地,疼得眼眶都紅了,在地上蜷縮起來。
“早知如此,你為何還要給我添亂?”吳太師猛地一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你當初找杜琮行舞弊之事時,可有想過此事有朝一日會被人翻出來?我在前頭想盡辦法替你遮掩,你倒好,陷害倪青嵐妹妹不成,反倒讓韓清那麽一條沒事物的惡狗抓住了把柄!”
“爹,官家要保我,官家要保我的!”
吳繼康艱難呼吸,“我只是不想她在鬧下去,我想讓她滾出雲京,若是她不能滾,我殺了她就是,像,就像殺了倪青嵐一樣簡單……”
他像是陷入了某種魔障。
準確地說,自倪青嵐死後,他便一直處在這樣的魔障之中。
“你啊你,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東西!”
吳太師怒不可遏,“我倒還沒問你,你為何要將倪青嵐的屍首放在清源山上的泥菩薩裡!你若謹慎些,這屍首誰能發現!”
“超度嘛。”
吳繼康的反應很遲鈍,像喃喃似的,“我把他放進菩薩裡,他就能跟著菩薩一塊兒修行,然後,他就去天上了,就不會變成厲鬼來找我……”
“爹,我只是忘了給他吃飯,我本來沒想殺他,可是他餓死了……”吳繼康煩躁地揉著腦袋,發髻散亂下來,“為什麽他要有個妹妹,要不是她,沒有人會發現的,沒有人!”
“你看看你這副樣子!哪裡像是我吳岱的兒子!學問你做不好,殺人你也如此膽慫!”
吳太師氣得又狠踢了他一腳。
“那您讓倪青嵐做你的兒子好了!”
吳繼康敏感的神經被吳太師觸及,他又受了一腳,疼得眼眶濕潤,他喊起來:“葉山臨說他學問極好,他們都說他能登科做進士!只有我,無論我如何刻苦讀書,我始終成不了您的好兒子!”
吳太師的臉色越發鐵青,吳繼康越來越害怕,可他抱著腦袋,嘴裡仍沒停:“您一定要逼我讀書,您再逼我,我也還是考不上……”
外人都道太師吳岱老來得子,所有人都以為吳岱必定很疼這個兒子,連早早入宮的貴妃姐姐也如此認為。
可只有吳繼康知道,都是假的。
比起他這個兒子,吳太師更看重的是他的臉面。
老來得子又如何?他見不得自己的兒子庸碌無用,自吳繼康在宮中昭文堂裡被翰林學士賀童痛批過後,吳太師便開始親自教導吳繼康。
十三歲後,吳繼康便是在吳太師極為嚴苛的教導下長大的,他時常會受父親的戒尺,時常會被罰跪到雙腿沒有知覺,時常隻被父親冷冷地睇視一眼,他便會害怕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即便是如此強壓之下,吳繼康也仍不能達到父親的要求。
原本吳繼康還想自家有恩蔭,他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可官家忽然要重推新政,父親為表忠心,竟要他與那些寒門子弟一塊兒去科考。
臨近冬試,吳繼康卻惶惶不安,他生怕自己考不上貢生,將得父親怎樣的嚴懲,他什麽書也看不進去,便被書童賈岩攛掇著去了一些官家子弟的宴席。
那宴席上也有幾個家境極一般的,都是些會說漂亮話兒的主,被其他的衙內招來逗趣兒的,其中便有一個葉山臨。
酒過三巡,席上眾人談及冬試,那家中是經營書肆的葉山臨沒的吹噓,便與他們說起一人:“我知道一個人,他是雀縣來的舉子,早前在林員外的詩會上現過真才的,是那回詩會的魁首!說不得這回他便要出人頭地!”
眾人談論起這個倪青嵐,有人對其起了好奇心,便道:“不如將人請來,隻當瞧瞧此人,若他真有那麽大的學問,咱們這也算是提前結交了!”
葉山臨卻搖搖頭:“他不會來的,我都沒見過他。”
“只是被林員外看重,此人便清傲許多了?咱們這兒可還有幾位衙內在,什麽大的人物還請不來?”
“不是清傲,只是聽說他不喜這樣的場面,他的才學也不是假的,我識得他的好友,一個叫何仲平的,那人給我看了他的策論,那寫的是真好啊,這回冬試又是給新政選拔人才,他那樣的人若不能中選,可就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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