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也隻比孟相公孟雲獻年長五歲,但如今卻是傷病加身,不良於行了。
“崇之兄……”
紫袍相公一見他走近,心中滋味百轉。
“有勞孟相公與諸位前來相迎,張敬謝過。”張敬錯開眼,稍微一頷首,極盡疏離的態度令場面一度有些冷卻。
張敬不作停留,步履蹣跚地往前,聚在一處的官員們立即退到兩旁,他的幾位學生哭腔哽咽地連聲喚“老師”,張敬也不理。
“張相公。”
才行過禮,卻生生被忽視的一名緋服官員重新站直身體。
張敬停步,回頭,他仔細端詳了那名官員的容貌,視線定在他長在鬢邊的一顆黑子痣:“是你。”
“下官蔣先明,不想張相公還記得,實乃榮幸。”蔣先明已至中年,蓄著青黑的胡須,端得一副板正的好儀態。
“如何不記得?我離開雲京時正是你蔣大人春風得意之際,十四年過去,聽說你如今已是禦史中丞了?”張敬雙手撐在拐杖上。
蔣先明迎著那位老相公的目光,“張相公這話,可是還氣我當初在雍州……”
“你別跟我提他。”
話沒說罷,張敬神色一沉,打斷他。
這一霎,場面更添劍拔弩張,禦街上無有百姓,翰林院的一名學士賀童不由憤聲:“蔣大人,今日我老師回京,你為何要提及那逆臣?官家已許老師再入兩府,你當街如此,意欲何為?”
“賀學士這是何必?我只是好奇,你們這幾位張相公的學生在旁,張相公為何理也不理。”蔣先明上前兩步,聲音卻壓低了些,“還是說,在張相公眼中,原有比你們幾位,更重要的學生?”
“蔣大人這話是怎麽說的?”孟雲獻倏爾出聲,見蔣先明垂首,又笑,“張相公最討厭人哭哭啼啼的,七尺男兒當街無狀,他不理,又有什麽奇怪的?”
蔣先明聞聲,再看向被他那幾個學生護在中間的張敬,縱然華發衰朽,依舊氣骨清傲。
片刻,蔣先明鄭重再行一禮,這一番態度忽然又松懈許多,帶些尊敬,“懇請張相公勿怪,只因先明多年未忘您當初離開雲京前在城門處對下官那一番痛罵,先明今日誠心來迎相公,並非有意為難,十五年了,先明承認當初任雍州知州時,對逆臣徐鶴雪所行凌遲之刑罰實為民憤,也為吾憤,確有私心所致,大齊律法無剮刑在前,我先刑罰而後奏君,的確有罪。”
“官家不是已免了蔣大人你的罪責麽?”有名官員小心搭腔,“您當日所為即是民心所向,快不必為此耿耿於懷,那逆臣叛國,若非凌遲,也該梟首。”
“可我想問張相公,”
蔣先明仍躬身,“您心中,如今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
孟雲獻眼底的笑意淡去許多,但他沒說話,張敬的幾個學生正要幫老師說話,卻見老師抬起手來,他們一霎噤聲。
天陰而青灰,雲鄉河畔柳樹成碧,瓦子裡的樂聲傳至禦街更為隱約,張敬雙手拄拐,闊別已久的雲京清風吹動他的衣袖,“那逆臣十四歲時,便已不再是我的學生了。”
作為張敬的學生,賀童為首的幾名官員無不松了一口氣。
要說朝中官員最怕的,還得是這位以剛直嚴正著稱的禦史中丞蔣大人,他手握彈劾之權,官家且許其以風聞言事,不必有足夠證據,哪怕只是隻言片語也能成為彈劾之詞,上奏官家案頭。
再者,誰又能保證他今日這番詰問,不是官家授意?
“下官蔣先明,敬迎張相公回京。”
話至此處,蔣先明的神情更為恭謹,他朝這位老相公再度俯身。
禦街上的官員們來了又走,簇擁著當今大齊的兩府相公往禁宮的方向去,守在道旁的官兵也分為幾隊,陸陸續續地離開。
“徐子凌?”
倪素在橋上看夠了熱鬧,才轉過臉,卻見身邊的孤魂身形好似更加單薄,天色陰沉日光淺薄,而他發呆似的盯著一處。
“你看見誰了?”
倪素又回頭,禦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影了。
清風拂煙柳,滿河波光動,這是徐鶴雪離開好多年,也忘記好多年的地方,可是他此刻再站在這裡,過往種種,又明晰如昨。
“我的老師。”
他說。
那是他十四歲那年,在永安湖謝春亭中,對他說“你若敢去,此生便不要再來見我”的老師。
“你想見他嗎?”
倪素問他。
徐鶴雪不言,只是目光挪回到她的臉上,半晌卻道:“我這裡仍有你兄長的魂火,只要我將它放出去,便知你兄長行蹤。”
這一路魂火毫無異樣,正說明倪青嵐並沒有離開雲京。
他話音才落,倪素便見他輕抬起手,也不知施了什麽術,比火星子還要散碎細小的光痕從他袖中飛出,倪素順著它們漂浮的方向轉過身,看見它們飛躍至雲京城的上空,掠入重樓瓦舍之後。
“要多久?”
倪素望著那片瓦簷。
細如銀絲的流光在徐鶴雪指尖消失,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些,衣袖遮掩之下的無數傷痕寸寸皸裂,殷紅的血液順著手腕淌進指縫,滴在橋上又化瑩塵,他強忍痛楚,聲線冷靜:“魂火微弱,也許要些時辰。”
倪素回頭之際,他收攏袖袍,玄黑的氅衣也看不出血跡浸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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