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搖頭,看著他將燈燭放回桌上,她就這樣偷偷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身形還是很淡。
也許要用很多的香燭才能彌補。
倪素想起下雪的夢,想起在夢中他整個人清清淡淡的,好像很快就要消失不見,而吳繼康就站在她的面前。
鼓院那日,她見到吳繼康時,便在心中告訴自己,越是如此境地,自己就越該保有理智,可事實卻是,僅僅只是吳繼康的一個笑,或一句話,便能使她瀕臨崩潰。
他提醒著倪素,他是皇親國戚,而她身如草芥。
正如那時,她在鼓院受夠了刑罰,他才被人簇擁著姍姍來遲。
吳繼康靠過來,用那樣惡劣的眼神盯著她時,她幾乎被滔天的恨意裹挾,卻不得不面對自己以身受刑,而他卻可來去自如的事實。
徐鶴雪看清了她的絕望,所以他將還算衣冠楚楚的吳繼康變得比她更加狼狽。
以此,來安撫她的無助。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他的血明明早就冷透了,可是他卻對她說,有些人的血是熱的。
倪素看見他還是倒了一杯水,轉過身來走到她的面前,解釋:“你的嘴唇很乾,潤一潤,會好受些。”
原本說了不喝,可是倪素看他將水倒來,又不想拒絕他的好意,她想支起身,可身上並沒有多少力氣。
徐鶴雪隻好一手扶住她的肩,即便是如此,他也仍舊是隔著一層被子,並不去觸碰她單薄的衣料。
倪素勉強喝了幾口,嗅聞到他身上積雪般的味道裡裹著幾分血腥氣,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線條流暢的下頜。
“怎麽了?”
徐鶴雪的聲音有些虛弱。
“你身上痛不痛?”
“徐子凌,你不要照顧我,該我來照顧你的。”倪素忍住鼻尖的酸澀。
“你為我點燈,便已是照顧。”
他說。
倪素搖頭,腦袋垂下去,臉頰抵在軟枕上,“那還不夠,你應該要更多,我也應該給你更多。”
要更多。
要什麽?
徐鶴雪握著瓷杯,視線落在她烏黑的發上,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麽也不敢要,半晌,他喉結微動:“子非魚。”
“那我要如何才能還得清?”
“還什麽?”
燈影搖晃,倪素對上他的目光,“還你的陪伴,還你作為鬼魅,卻還鼓勵我好好活下去的這份心,還你為我尋兄,為我自損,為我做的飯菜,甚至,為我倒的這杯水。”
“倪素。”
徐鶴雪眼睫輕垂,輕輕搖頭,唇畔帶了一分生疏的笑意:“這世間萬事,不是件件都需要人還的,若為你倒杯水也要你還,那我成什麽了?”
“若我想還呢?”
她的目光太過認真,徐鶴雪靜默許久,終於抬起眼簾來看她,“你為我做的衣裳,做好了嗎?”
“還差一點。”
倪素下意識地接話。
徐鶴雪“嗯”了一聲,說,“那個就足夠了。”
倪素其實很想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幫他做些什麽,可是他總是如此,在她的面前,將自己的過往藏得嚴嚴實實,她卻不能逼他,因為她不知道他生前的事,不知道他究竟為何死在十九歲那年。
他不說,她便不能問。
就好像此刻,她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在這件事上繼續說下去了,屋外蔡春絮似乎已經離開了,但玉紋並沒有進屋來。
他安靜地站在她的床前,有風輕拂他顏色淺淡的衣袂。
面容蒼白卻骨相秀整。
“那你,就在這裡待著。”
倪素輕聲道。
徐鶴雪一怔,隨即道:“我可以將這盞燈拿走。”
他以為她是擔心他回到隔壁便會雙目不能視物。
“不是。”
倪素悶悶地說,“我總是做噩夢,夢裡總是在下雪,我夢到你幫我向吳繼康出了一口惡氣,然後你就消失不見了,我點好多的香,好多的蠟燭,都找不到你。”
“你真的不要照顧我,我知道你身上也很疼,屏風後面有一張軟榻,我床上也還有一張被子可以給你,你在這裡,我們一起養病,也許我就不會做那樣的噩夢了。”
徐鶴雪本該拒絕。
他不能與她同處一室,尤其是在這樣的夜裡。
可是他想了好久,
她會不會夜裡又讓被子蒙住了口鼻?
隔著一道屏風,徐鶴雪躺在了軟榻上,身上蓋著的被子,竟還沾了些她的溫度,這一切,令他有些無所適從。
“徐子凌。”
倪素的聲音傳來。
素紗屏風離她的床很近,徐鶴雪抬起眼睛,一盞燈的光令屏風後的人影影綽綽,他看不清。
“你身上都是冷的,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很久,熱是什麽樣的?”
她問。
“嗯。”
他應了一聲,卻不知她為何這樣問,可下一刻,他又聽見她說:“那你伸手。”
暖黃的燭影鋪散在屏風上。
徐鶴雪看見她的手落在素紗之上,影子拉長。
“你伸手,就會知道了。”
她的聲音傳來。
徐鶴雪眼睫顫抖,衣袖之下,他手背的筋骨明晰,修長的指節蜷縮又松懈。
第40章 定風波(三)
徐鶴雪舒展手掌, 瘦削而蒼白的指節不安地屈起一下,落在屏風之上,隔著一層素紗, 與她手掌暗淡的廓影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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