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裡的蠟燭燃了太久,忽然滅了,徐鶴雪擔心周挺發現她站在簷上,便匆匆帶她躍入這庭院,但沒有她點的燈照亮,他眼前一片漆黑,一時不察,與她一齊摔了下來。
他嗅聞得到月季的香,幾乎是本能地將她護在懷裡。
“倪素?”
她一直不說話,徐鶴雪無神的眸子微動,輕聲喚她。
“嗯。”
倪素應一聲。
“月季有花刺。”
徐鶴雪解釋著自己的失禮,說著便要扶她起身。
倪素聞言,看仰頭看向後面的一從月季,他的手臂正好將她小心護了起來,避開了那些花刺。
她忽然拉住徐鶴雪的衣袖。
“他們好像走了。”
倪素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
她不肯起身,徐鶴雪隻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他們這一動,叢中顫顫的花瓣落來他們的鬢發與衣袂。
他渾然未覺。
倪素知道他的教養並不允許他一直這樣失禮,她將他的手放回去,往旁邊挪了挪,躲開那一叢有刺的月季。
果然,他一直緊繃的肩頸松懈了一些。
“我可以看一會兒月亮再回去嗎?”
倪素枕著自己的手臂,望著他的側臉:“一會兒,我牽著你回去。”
徐鶴雪看不見月亮,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能感覺到,她的視線似乎停留在他的臉上。
修長的指節慢慢屈起。
他喉結微動:“好。”
第30章 鷓鴣天(五)
周挺遣晁一松去南槐街查看倪素是否已經歸家, 自己則帶著人,將藥婆楊氏,以及那對私藏她的夫妻, 還有意欲對楊氏下手的殺手中僅存的幾名活口都帶回了夤夜司。
“小周大人,他們齒縫裡都藏著毒呢。”一名親從官指了指地上, 幾顆帶血的牙齒裡混雜著極小的藥粒。
自上回光寧府獄卒服毒自盡後,夤夜司便在此事上更為謹慎。
周挺瞥了一眼,回頭見數名親事官抱著書冊筆墨匆匆跑到刑房裡去, 他便問身邊的親從官:“使尊在裡面?”
那親從官低聲答:“是,使尊也剛來不久, 聽說, 是裡面的林大人要招了。”
那位林大人便是謄錄院中的一位大人, 也是此次冬試案的涉案官員之一。
他要招了?
周挺聞聲, 望向刑房處鋪陳而來的一片燭影。
“林大人,倪青嵐等一乾人的試卷果真是被你親手所毀?”夤夜司使尊韓清坐在椅子上,示意親事官在旁書寫證詞。
“是……”
林瑜一說話, 嘴裡就吐出一口血來,他身上的衣裳已經被鮮血浸透,整個人都處在痙攣中。
“那姓嚴的封彌官是最後負責收齊試卷的, 他說, 有人事先告知於他,那舞弊之人在試卷中提及古地名‘鳳麟洲’, 所以他才能認得出那人的試卷,而倪青嵐, 則是他事先便認得倪青嵐的字跡, 趁金向師不在,冒險查看他未謄抄完畢的試卷記下了隻字片語, 此後他收齊了其他封彌官謄抄過的試卷,又偷偷重新謄抄倪青嵐與那人的試卷送到謄錄院交到你的手裡。”
韓清吹了吹碗沿的茶沫子。
據之前金向師交代,因為有一份試卷不但字寫得極好,文章也寫得很是漂亮,所以金向師對那份試卷有了印象。
也正因為如此,他替同僚去交試卷的路上才會發現那份試卷已被人重新謄抄。
金向師畫完輿圖歸京,聽說死了一個叫做倪青嵐的舉子,便猜測那試卷很有可能出了大問題。
而冬試不只有一位封彌官,韓清讓他們一一留下筆跡,再讓金向師辨認,但因有人刻意隱藏筆鋒,一開始並不順利。
直到周挺從封彌官們家中搜來他們的手書或者文書,又請金向師比對。
這才揪出那個姓嚴的封彌官。
又以那姓嚴的封彌官為破口,頗費了一番工夫,才抓住這位謄錄院林大人的馬腳。
“不錯,”
林瑜劇烈地咳嗽幾聲,“那封彌官手裡有已經糊名過的空白試卷,是事先被別人放入貢院的,我與他只知道倪青嵐是他們選中的人,至於舞弊者究竟是誰,我們並不知道,我們也不想知道。只是後來官家改了主意,要再加殿試,我便隻得將他們二人的試卷,連同另外一些人的,趁著那兩日天乾,謄錄院失火,一塊兒焚毀。”
“林大人呐,您可真是糊塗,”韓清將茶碗往桌上一擱,冷笑,“你是嫌官家給你的俸祿不夠?哪裡來的豹子膽敢在這件事上犯貪?你以為你咬死了不說話不承認,指著諫院裡那群言官們為你們抱不平,這事兒便能結了?”
“只要官家的敕令在,咱家可是不怕他們的。”
韓清正襟危坐,睨著他,“說吧,是誰指使的你?咱家猜你,也快受不住這些刑罰了。”
這幾日在夤夜司,林瑜已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生不如死,無論什麽鋒利的脾性見了這裡的刑罰也都要磨沒了,他艱難喘息:
“杜琮。”
東方既白,淫雨霏霏。
杜琮在書房中幾乎枯坐了一整夜,自夤夜司將涉冬試案的官員全部帶走後,他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天色還不算清明,杜琮看著內知引著一名身披蓑衣的人走上階來,內知退下,那人進門,卻不摘下鬥笠,只在那片晦暗的陰影裡,朝他躬身:“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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