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夤夜司的刑罰相比,光寧府的那些便只能算作小打小鬧。
長鞭的手柄抵上倪素的臉頰,那種徹骨的冷意令她麻木,她對上韓清那雙眼,聽他道:“這鞭子是男人也熬不住的,倪姑娘,你猜這一鞭下去,會撕破你多少皮肉?”
他說得過於森冷血腥,倪素佯裝的鎮定被擊潰,她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卻聽韓清一揮鞭,重重擊打水聲的同時厲聲質問:“還不肯說實話麽!”
“我所言句句是真!”
激蕩起來的水花打在倪素的臉頰。
“好,”
韓清揚鞭,水聲滴答,“姑且當你所言是真,那你既知道自己很有可能無法解釋,你為何不逃?”
“我為何要逃!”
倪素失控,眼眶紅透。
這一刹,刑房內寂靜到只剩淅瀝水聲。
徐鶴雪立在刑池旁,“倪素,記得我與你說過什麽嗎?”
倪素方才聽清他的話,便見韓清忽然舉鞭,作勢朝她狠狠打來,倪素緊閉起眼:“大人如何明白!”
預想的疼痛沒有來,倪素睫毛一動,睜開眼,正看清近在咫尺的鞭身上,尖銳細密的鐵刺猶帶沒洗淨的血漬。
“至親之重,重我殘生。”
她喃喃似的。
韓清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他過分肅正的面容上顯露一絲錯愕,“你……說什麽?”
“我不逃,是要為我兄長討一個公道,我的兄長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倪素的氣力都快用盡了,“哪怕我解釋不清自己的緣故,我也要這麽做。”
韓清近乎失神般,凝視她。
“使尊?”
周挺見韓清久無反應,便出聲喚。
韓清回神,手中的鐵刺鞭卻再不能握緊,他盯著那刑架上的年輕女子,半晌,他轉身走出刑池。
水珠在袍角滴答不斷,韓清背對她:“倪姑娘真是個聰慧的女子,你那番冤者托夢的說辭我一個字都不信,但正如你心裡所想的那樣,不論是光寧府還是我夤夜司,都不能憑你言辭荒誕便定你的罪,大齊律沒有這一條。”
韓清轉過身,扔了手中的鐵刺鞭,“太尉府二公子如今也是個朝奉郎的官身,他來問,我自然也不能不理會。”
這般心平氣和,仿佛方才執鞭逼問的人不是他。
夤夜司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天色也愈發有泛白之勢,晨間的清風迎面,倪素被人扶出夤夜司還有些恍惚,從光寧府的牢獄到夤夜司的牢獄,這一天一夜,好似格外冗長。
“倪姑娘放心,你兄長的案子咱們使尊已經上了心,事關冬試,他必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
周挺命人將倪素扶到太尉府派來的馬車上,掀著簾子在外頭對她說道。
倪素點頭,看他放下簾子。
“小周大人何時這般體貼人?還讓人家放心……”一名親從官看那馬夫趕著馬車朝冷清的街上去,不由湊到周挺身邊,用手肘捅了捅他。
“少貧嘴,人雖從這兒出去了,可還是要盯著的。”
周挺一臉正色。
那親從官張望了一下漸遠的馬車,“不過我還真挺佩服那小娘子,看起來弱質纖纖,卻頗有幾分骨氣。”
多的是各色人犯在夤夜司裡醜態畢露,這倪小娘子,實在難得。
馬車轆轆聲響,街巷寂靜。
倪素蜷縮在車中,雙眼一閉就是那夤夜司使尊韓清朝她打來的鐵刺鞭,她整張臉埋在臂彎裡,後背都是冷汗。
“韓清沒有必要動你,”
清冷的聲音落來,“他方才所為,無非攻心。”
倪素沒有抬頭,隔了好一會兒,才出聲:“為什麽他聽了你教給我的那句話,就變了臉色?”
“因為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倪素聞聲,抬起頭,竹簾遮蔽的馬車內光線昏暗,年輕男人坐在她的身邊,眸子不甚明亮。
“什麽意思?”
“他當年也有過與你相似的境遇,那句話,便是那時的他說與人聽的。”
“那你怎麽會知道?”
倪素望著他,“你生前也是官場中人嗎?”
徐鶴雪沒有否認。
“韓清幼年受刑入宮,他唯一的牽掛便是至親的姐姐,那時他姐姐為人所騙,婚後受盡屈辱打罵,他姐姐一時失手,刺傷其夫,深陷牢獄將獲死罪。我教你的那句,便是他跪在一位相公面前所說的第一句話,那時,我正好在側。”
“那後來,他姐姐如何了?”
“那相公使人為其辯罪,官家開恩,免除死罪,許其和離。”
徐鶴雪所說的那位相公,便是孟雲獻,但當年孟雲獻並未親自出手,而是借了旁人的力促成此事。
所以至今,除他以外,幾乎無人知道韓清與孟雲獻之間這段恩義。
“難怪你讓我不要怕。”
倪素終於知道,那句“至親之重,重我殘生”為何是殘生了,“可是我看見他手裡的鐵刺鞭,還是很害怕。”
怕那一鞭揮下來,上面的鐵刺就要撕破她的血肉。
“你已經足夠勇敢了。”
遮蔽光線的馬車內,徐鶴雪並不能將她看得清楚。
倪素搖頭,“那是因為我知道你在。”
“你在看著我,我會覺得我至少還有一些底氣在,”她的聲音很輕,“我只能盡力抓住你給我的那一分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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