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親兵憤聲,“自然是朝廷撥下來的軍餉被人克扣了不少!你們魏家今年非要與秦家爭田地,鬧得不可開交,知州大人都管不了,此事雖被您按了下來,但你軍中多是你們魏家的兒郎在您近前做武官,若軍餉不夠,指不定他們要在軍中鬧出什麽事端,將軍隻好苦一苦自己,先將你們的餉發齊了,咱們都隻發了一半兒,您今日看到的這些哪裡是那個隻進不出的宋監軍的錢!分明是將軍自己的錢!您若不信,大可以回去問問自家兄弟,近來到底從魏家買走了多少田地!”
魏德昌一下更懵,他呆立片刻,又去看秦繼勳:“義兄……”
“以往也不是沒有胡人滋擾雍州的事發生,怎麽這回你就如此激憤?”秦繼勳依舊端坐,“是因為我近來常去宋嵩府中飲宴?你覺得我要依他的意思,對蘇契勒低頭,送女人和錢帛過去了事?”
“德昌,十六年前,隨苗統製戰死在雍州城牆上的,有我的父兄,這麽多年我與你死守在此,靠的是什麽?難道不是咱們與胡人的血仇?當年雍州幾乎只剩半座城池,你我便是在城牆之上結為異姓兄弟,立誓此生守在此地,為國盡忠,你我之間若不能堅若磐石,那麽雍州城他蘇契勒雖不攻,亦可自破矣!”
魏德昌聽得心中動容,他一臉愧色,一下屈膝跪在秦繼勳面前,將刀也扔到一旁,抱拳:“義兄,德昌對不住義兄!”
秦繼勳沒說話,盯著他低下去的頭。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你是什麽脾性,我一直都清楚,我也早與你說過,軍中多至親,難免治軍不嚴,易生事,你不聽我的勸,我也隻好由你,此前是阿多冗駐守居涵關,他並非好戰之輩,故而這幾年與你我相安無事,但如今你我面臨的是蘇契勒,他是烏絡王庭的王子,他的挑釁你以為只是想要幾點好處那麽容易麽?阿多冗之死,明顯是蘇契勒故意栽贓,但若你治下嚴厲,便不會讓胡人鑽了空子,所以,”
他停頓一下,“德昌,我處置你軍中的人,你服,還是不服?”
“服!”
魏德昌低首。
“好。”
秦繼勳一手撐著扶手站起身,上前幾步扶住魏德昌的手臂,讓他站起身來,隨後他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那麽,今夜是誰在你耳邊提的‘私餉’這兩個字,你便將人處置了吧。”
“義兄……”
魏德昌胡須微顫,那是他族中的表侄兒。
“我這兒的長案你也得賠。”
秦繼勳拍了拍他的肩,隨即接過親兵手中的寶刀系在腰間,又翻身上馬,領著親兵大步往軍營外走去。
魏德昌立在原地,回頭看向被親兵簇擁著走遠的高大身影。
他知道,這並非是義兄對義弟的囑咐,而是重如泰山的軍令。
他的表侄兒,必須死。
第71章 蘇幕遮(四)
雍州城門緊閉一個多月, 在胡人將領阿多冗坐鎮居涵關之前,此種境況時有發生,故而城中百姓倒也沒有惶惶不安, 在秦繼勳的授意下,從城外轉移來的鄉民亦在臨時搭建的氈棚中妥善安置。
烏絡蘇契勒仍在胡楊林與齊軍對峙, 兩方僵持不下之際,居涵關西面的薊陽方向有一股起義漢人軍朝雍州靠攏。
“王子,那起義軍的首領是楊天哲, 是雍州前知州楊鳴的兒子,他糾集的那些漢人奴足有五千人, 都是些豁出性命不要的瘋子, 您從居涵關來這兒, 隻帶了自己的親兵與先行軍, 他們從後方來,咱們前面又是秦繼勳和魏德昌,若他們形合圍之勢, 只怕我們等不到援軍,便要……”
隨侍烏絡蘇契勒的裨將扎赫小心翼翼地開口。
烏絡蘇契勒神情陰鷙,用力咬下一口烤羊腿, 大嚼特嚼, 隔了一會兒才道:“你可記得,楊鳴是怎麽死的?”
“聽說, 是被齊國那個苗太尉的親弟弟苗天寧殺掉的,若非如此, 楊天哲也不會轉投咱們王庭。”
扎赫說道。
“是啊, 楊天哲是自己投效王庭,如今他想反悔, 轉投故國,也得看他的故國答不答應。”
烏絡蘇契勒將沾了油脂的匕首擦拭乾淨,“你傳話給守在胡楊林的齊軍,就說我蘇契勒可以不再追究阿多冗之死,但前提是,他們必須解決楊天哲的起義軍。”
扎赫皺著眉沉思片刻,隨即咧嘴一笑,抬手撫胸,行禮道:“王子,扎赫這就去!”
此消息傳至秦繼勳與魏德昌耳邊時,他二人正在帳中端詳沙盤,魏德昌心中一向沒有太多主意,眉心皺成川字,“義兄,這個楊天哲十六年前投敵叛國,如今又領起義軍回來,他當咱們雍州城是什麽地方?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在胡人手底下討生活的漢人百姓都是奴隸,即便他楊天哲能在胡人部族中有個官職,也是受人排擠歧視的小官,胡人的貴族絕不會容許漢人高他們一等。”秦繼勳盯著沙盤中居涵關的位置,淡聲道。
“可此人究竟存的什麽心思,義兄與我豈能猜透?他如此朝秦暮楚,咱們萬萬不能迎他入城!”
魏德昌在帳中走來走去,“此等叛國賊,若當年他沒有逃出雍州,便該一塊兒與那徐鶴雪受凌遲之刑!”
雍州城的人心堅固,是秦繼勳與魏德昌多年來教化百姓所得,若此時他們迎一個曾背叛過大齊的國賊入城,只怕會使城中人心惶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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