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浮動著,猶如螢火。
倪素一步步走近,在樹蔭裡發現他血色斑駁的衣袂,與他四目相對。
徐鶴雪看著她,似乎是用過一些妝粉,連眉也仔細的勾描過,如此精心的裝束,更襯得她比平日裡多了幾分令人移不開眼的明豔。
她穿著喜服,卻出現在這裡。
“不成親了?”
他忽然出聲。
倪素一怔,她旋即想起那個沾滿泥土的箱子,“要的。”
她說。
徐鶴雪繃緊下頜,側過臉不欲再與她說話。
然而樹下的姑娘仰望著他,“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就要一個人走了?”
“不是。”
他抿緊唇,但片刻,還是忍不住答她,“我說過,若到了這一日,我不會不辭而別。”
他說的是這一日。
倪素鼻尖發酸,卻笑了笑,“那你躲在這裡做什麽?”
徐鶴雪還是沒有看她,“只是想等天亮一些,我再去見你。”
倪素沒說話,卻看著粼粼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一點一點地洗去他身上的血汙,若是等到天亮,她做給他的這件衣裳,就會變得很乾淨。
滿鬢的雪水順著倪素的發尾往下滴落,“徐鶴雪,我有很多香燭,我可以養你很久,也不懼人鬼殊途……”
她仰望著樹蔭裡的人,眼瞼濕潤,“我們就如此一生,好不好?”
第105章 玉燭新(二)
大雪紛紛, 簌簌而落。
一個活著的人,在與一個死去的人談及“一生”,徐鶴雪幾乎是頃刻間轉過臉來, 他垂下眼簾,看向底下的女子。
他蒼白的面容上其實沒有什麽表情, 那樣一雙眼睛也依舊清冷,唯有瑩塵如簇,幽幽浮浮, 鋪陳半空。
倪素伸出手指,輕點一粒瑩塵, “徐鶴雪, 你下來。”
她輕柔的聲音像是一種無端的誘引, 幾乎是在徐鶴雪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 他的身體已先一步化為淡霧從樹蔭裡下落,又轉瞬凝聚出淡薄的身形。
倪素看著他。
雪白的袍衫上都是乾涸的血痕,沒有新傷浸濕衣襟的顏色, “你不要我做那個人了嗎?”
什麽?
徐鶴雪眼睫顫了一下。
“招你回來的人,”倪素一字一句,“讓你甘心依附的人。”
“不是。”
他說。
懸空的獸珠落回倪素的手中, 她一步, 一步地走向他,“土伯大人告訴我, 他交給了你一樣東西,可以讓你暫時擺脫你我之間的禁製, 對嗎?”
那顆消失的柑橘, 為倪素換來一場夢。
夢中,她在恨水河畔, 荻花叢中,遇見了獸首人身的幽都土伯。
徐鶴雪發覺她步履遲緩下來,似乎有些不便,他抬起眼簾,“你怎麽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
倪素平靜地說。
她越來越近,提著燈盞,抱著香燭,走到這片樹蔭底下來,風吹得枯枝上堆積的雪如簇落下,掃過她的鬢邊,沾染她殷紅的衣襟。
“耶律真臨死之前,跟你說了什麽?”她步步逼近,“你找到他了,對不對?”
她定定地看著他,“你要去殺吳岱?你要引魂入幽都,用你自己作為代價,對不對?”
幽都土伯交給他的東西,雖能暫時讓他不必依靠招魂者,卻要讓他付出自損神魂的代價。
“你是覺得,反正你遲早要走,所以無論付出什麽,在你看來,都沒有所謂是嗎?”
“不是。”
徐鶴雪一張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不只是吳岱,害靖安軍者,非隻一因,非隻一人。”
“我知道。”
其實倪素也明白,讓徐鶴雪,讓三萬靖安軍蒙受不白之冤的,從來不是一個人,一件事。
可是寶塔裡的冤魂,已經等不了他太久。
“可是徐子凌,”
倪素終於走近他,“還有時間,不是麽?你能不能……再等一等?”
“你可不可以,分給我一點時間?”
她極力壓製著滿腔翻湧的酸澀,“我們還未到絕處,這是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徐鶴雪怔怔地望她。
烏黑的發髻簪著珍珠金步搖,並不是那支蓮藕金簪。
倪素雙足僵冷,膝蓋仍舊在痛,她一腳陷進塌下去的積雪裡,身形不穩,徐鶴雪幾乎是立時伸出手,卻不料被她攥住手腕。
寒風鼓動倪素殷紅寬大的衣袖,她原本白皙細膩的腕骨已被雪粒子擦出一片紅。
滿懷的香燭與握在她手中的琉璃燈都落了地,幸而積雪厚重,燭焰熄滅,而燈盞未碎。
徐鶴雪眼前驟然漆黑。
但這片黑,卻令他的感官更為敏銳,他感受著她的手指輕輕地摩挲他腕底的皮膚,感受著她的手指穿插入他的指縫,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她的擁抱讓徐鶴雪更為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
暖到令他顫栗。
風雪呼嘯,瑩塵亂浮。
幾縷亂發微蕩,也不知過了多久,徐鶴雪動了動顏色淡薄的唇:
“倪阿喜,別抱我,我身上冷。”
“我知道。”
因為知道你冷,所以才抱你。
徐鶴雪身形一顫,即便這雙眼睛什麽也看不見,他也還是忍不住低下頭,下頜倏爾碰到她發間的飾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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