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妾身失言。”
林氏低眉垂首。
黃宗玉挑起眼皮瞧她一眼,“你聽我一句勸,她入了咱們家,對咱們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一來,是全了官家與娘娘的恩典,二來,則是我之前在雍州的事上沒有表態,二郎娶了她,禦史台彈劾我的折子也能少一些。”
“主君有理,是妾身不曾考慮主君的難處,”林氏眉目柔順,抬手示意為黃宗玉捶腿的女婢退下,她親自上前,為他捶了捶腿,“細想想,二郎的那五個妾室若無正妻壓著,也不是個事兒,她們個個都不省心,那倪小娘子進了門,我也松快些。”
老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卻聽內知來報:“主君,有位倪小娘子想見主君,便是那位主君為其親自題字送匾的倪小娘子。”
“說曹操,”
黃宗玉支起身,笑了聲,“曹操還真就來了?快請她進來!”
倪素是一人來的,如今天寒地凍,她沒有帶青穹一塊兒出門,隻自己提了一籃子橙黃的柑橘,一盒人參,跟隨著黃府的內知,穿過寬敞雅致的庭院,路上時有仆人在婆娑幽綠的松枝盡頭掃雪。
黃宗玉在正堂內烤火,一見內知將那裹著兔毛披風的女子帶著走上階來,便立即道,“快,快讓倪小娘子進來烤火,別凍著了。”
倪素進去便俯身作揖,“倪素,見過黃相公。”
林氏坐在一側,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女子,她禮數周全,也不露怯,一身風致,模樣也出人意料地好。
只是,她那一身衫裙雪白,烏黑的鬢發間也隻簪著珍珠。
“見過夫人。”
倪素看見她,雖未經人提醒,但見女婢簇擁隨侍婦人左右,心中便已了然。
“倪小娘子快坐,來人,看茶。”
林氏心朝她露出一分淡笑,隨即吩咐身邊的女婢。
倪素將柑橘與人參交給了內知,她在炭火盆前坐定,“民女今日前來,是為答謝黃相公贈匾題字。”
“小娘子何必言謝,”
黃宗玉雙手撐在膝上,面上帶點笑意,“能得沈知州那般稱讚,我便知你不是個一般的女子,你在雍州為軍民所做的一切,官家看在眼裡,我亦看在眼裡。”
“黃相公不知,原先我的醫館十分冷清,”倪素接來女婢的茶碗,雙手捧著,“是您贈的匾,讓我的醫館才有如今這般光景。”
“這又豈是我的功勞?而是如今雲京的百姓們都知道倪小娘子你在雍州的義舉。”黃宗玉胡須花白,說話間微微顫動。
那林氏在旁,始終盯著倪素那一身穿著,“倪小娘子,你可是還在守孝中?”
她穿得過於素淨了。
“我母親去世,我為她守孝已有一年半了。”
倪素說道。
林氏臉色稍霽,在大齊,女子守孝有一年至三年之期,但實則滿一年,就可以成婚。
“但這也並非只是為我母親。”
倪素垂下眼簾,盯著自己雪白的衣袖。
黃宗玉喝茶的動作一頓,抬起眼來,“此話何意?”
“黃相公可聽過倪公子的事?”
倪素始終捧著茶碗,卻並不喝。
乍一聽“倪公子”三字,黃宗玉點頭,“這是自然,雍州的軍報,還有沈知州的奏疏,都說得清清楚楚,雍州城之所以能夠守住,多虧了一位倪公子,只是他……”
“他死了。”
倪素接過他的話。
黃宗玉立時從她的言語機鋒裡察覺出一絲不尋常,他立時盯住這個女子。
被這位西府相公以如此銳利的目光逼視,倪素卻依舊顯得很是鎮定,“我守孝,亦守節。”
“孝為汝母而守,”
黃宗玉面上溫和的笑意已收斂殆盡,“節,為倪公子而守?”
“我是跟隨倪公子去的雍州,我與他雖未成婚,卻有定親之實。”
“何人可證?”
“雍州的秦將軍,楊統領,魏統領,乃至每一個見過倪公子,見過我的雍州人,都可為證。”
倪素冷靜地陳述,“他們都知道我與倪公子形影不離,倪公子做秦將軍的幕僚,棲身軍營時,我亦在他身側。”
“他是為國土,為百姓而死,我與他雖隻定親,但我以為,我為他守節三年,亦是應該。”
林氏已驚得說不出話。
正堂內近乎死寂,唯有炭盆內時有劈啪聲作響,外面風雪更盛,黃宗玉定定地審視著這個年輕女子,半晌,“的確應該。”
“多虧黃相公為我題字,如今我醫館中常有病患,便先不叨擾了。”
倪素微微一笑,將茶碗放到一旁,站起身,朝黃宗玉與林氏作揖,“倪素這便告辭。”
黃宗玉看著她轉身朝門外走去,他忽而開口,“等等。”
倪素停步,轉身。
“翰林院正在議為倪公子追封的事宜,只是我們都不知曉倪公子的來處,亦不知曉他的本名,不知倪小娘子你,可否告知?”
黃宗玉坐在折背椅上,看著她。
“我與倪公子相識在雲京,他從前的事我沒有過問,但他的本名,我的確知道,”庭內的寒風吹來,倪素雪白的裙袂微蕩,她迎著黃宗玉的目光,“他叫做徐景安。”
景安,靖安。
倪素才被內知領出去,林氏便一下站起身走到黃宗玉的身邊,“主君,她是不是瘋了?為一個沒成婚的人守節三年,我看她不過十六七歲,可三年後她又是什麽年紀,到那時,還好找人家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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