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設而已,兢兢業業十幾年,一門心思為君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竟真以為自己是官家傾聽民意的耳目,是為民請命的喉舌?
官家不欲聽他說話時,他一樣什麽也不是。
蔣先明緊握傘柄,怔忡半晌,忘了開口。
“蔣禦史,看清你自己的處境,比什麽都重要。”
孟雲獻點到即止,不欲再與他多言,轉身踩著泥濘的山徑,朝前走去。
孟雲獻的馬車離開,夤夜司使尊韓清才從另一邊的山道上走出來,他瞧著不遠處雨幕裡呆立的禦史中丞蔣先明,對身邊的年輕人道:“一會兒你與咱家祭拜過張相公,便即刻啟程去澤州,你也不要指望從那幫犯官口中挖出什麽不一樣的說辭來。”
“張相公前腳帶錢唯寅入宮,翰林侍讀學士鄭堅後腳便上了奏疏潑髒水,這些日子也足夠他們在澤州坐實張相公私受良田,結黨營私的這項罪,你也不必多管,咱家遣你去,也是想你避一避你父親給你惹來的禍事,你這陣子被暗殺多少回了,弄一身傷,便去澤州養一養。”
韓清歎了口氣,“夤夜司是官家的夤夜司,如今只有坐實張相公的這項罪,才能按壓底下的民憤,為張相公翻案這事兒,夤夜司是不能沾的。”
韓清心中亦有苦楚難言,孟相公不能在朝中插手張相公的案子,而他亦不能被君父察覺出什麽,更不能輕易與孟雲獻往來。
君父令夤夜司遣人去澤州監督地方清查處置涉事官員,夤夜司便絕不能在此事上違背君父。
“使尊放心,周挺明白。”
周挺頷首應了一聲。
清明之際,雨水繁多,周挺隨韓清去張敬墓前祭拜過後,便騎了一匹快馬入城,隻回府簡單收拾了行裝,便帶著晁一松等人啟程往澤州。
騎馬途徑南槐街,周挺一拽韁繩,垂眸片刻,還是翻身下馬朝那間醫館走去。
“咦?倪姑娘好像不在啊?”
晁一松敲了幾下門,也沒聽見裡面有什麽聲音。
周挺看了一眼緊閉的醫館大門,一言不發,轉身走到對面那間藥鋪,阿芳正在打瞌睡,聽見腳步聲,她一回頭,便撞見那雙漆黑泛冷的眸子,便一個激靈,“你找誰?”
她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
“對面醫館的倪姑娘,你可知道她去哪裡了?”周挺問道。
相似的情境,阿芳一下對他有了印象,她看他腰間佩刀,心中有些怕,便老老實實地答:“她隻說,要出遠門一趟,我也不知她去哪兒了。”
“別是回雀縣老家去了吧?再也不回來了?”
晁一松在後頭說道。
“好像不是……”
阿芳怯生生地說,“我聽她說話,似乎是還會回來的。”
“她是何時走的?”
周挺沉默片刻,問道。
“走了有幾日了。”
“多謝。”
周挺轉身出了藥鋪,晁一松湊到他身邊,“小周大人……”
“出發,去澤州。”
周挺上馬,打斷他。
從雲京到雍州路途遙遠,倪素與青穹結伴,走了沒幾日,便因一陣急雨而在滄縣的一間客棧中落了腳。
倪素請跑堂買回一籃子的香燭,天還沒徹底暗下來,她便在屋子裡點燃數盞燈燭,然後坐在桌前用飯。
她食欲不振,吃得很少,但青穹胃口很好,幾乎是風卷殘雲。
夜裡倪素沐浴洗漱過後,便抱著藥簍掀開被子躺到床上,屋中明光閃爍,她臉頰抵在軟枕上,看著藥簍中瑩白的光,它有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只要她伸手,它就會貼上來,連尾巴也會動。
她將被子蓋在藥簍上,看它在裡面浮動。
欞窗外雨聲雜亂,倪素抱著藥簍閉起眼,她偶爾會聽見瑩塵細微閃動的聲音,這幾日,她已經習慣這樣的聲音。
而伴隨著這種聲音,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一道背影,他穿著那件她親手做的衣裳,朱砂紅的衣襟,霜白潤澤的外袍,腰間殷紅的絲絛隨風而蕩。
倪素想喚他,卻始終張不開嘴。
她看見那身衣裳落地消散,他化為一團濃淡不清的血霧,在一片蓊鬱豐茂的荻花叢中,孤零零地漂浮。
他像發了瘋似的,拂過那片荻花叢,而從中魂火閃爍,在細雨中零星飄飛,它們化為半透明的人形,每一道遊魂從他身側過,他們都是陌生的臉孔。
只有他是一團血霧,始終不具形。
“莫找了。”
倪素聽見這樣一道聲音,那荻花叢裡不知何時已立了一人,他擁有一張獸面,卻有花白的,打卷兒的胡須。
他就站在那團血霧前,輕抬下巴,迎著風雨看向青黑的天幕,“你的老師不在幽都,他已去了你曾不願去的地方。”
雷聲轟隆,倪素驟然驚醒。
她一下坐起身來,滿頭滿背都是冷汗,夢中的種種都不那麽清晰,但她卻記得那團血霧,記得那人身獸面的老者。
想起那張獸面。
倪素立即從衣襟中找出那顆獸珠,燈火之下,木雕獸珠與她夢中那張獸面重合。
她看向身側,才發現被角底下無光,她掀開被子,藥簍安靜地躺在她身側,然而其中,竟已無那團瑩白的光。
“徐子凌……”
倪素捧起藥簍,她赤足下床,妄圖在房中找到他的身影,“徐子凌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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