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治死罪,又不是不治罪!”
“如此重罪,既不能治死罪,還有何意義?玉節將軍的死,那三萬靖安軍的死,果真要讓他們煙消雲散嗎?”
“殿下不能在此時殺宗親!”
官員們又吵了起來。
孟雲獻一言不發,只有黃宗玉急得滿頭汗。
“黃相公。”
趙益忽然的一聲喚,令朝天殿內一瞬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隨著太子殿下的目光,朝黃宗玉看去。
“臣在。”
黃宗玉俯身。
趙益問他,“您難道以為,如今是我一定要治魯國公的死罪嗎?”
“這……”
黃宗玉心內隻覺得這話十分不好答。
“孟子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趙益雙手負在身後,“荀子又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諸位為人臣,思社稷,也思民生,那麽我問你們,民意二字,該作何解?”
滿朝寂寂,朝臣們面面相覷。
“黃相公,”
趙益再將目光落在黃宗玉的身上,“您以為,我作為儲君,是否要逆水行舟?”
“臣……”
黃宗玉額上汗水更甚,一時答不出。
孟雲獻忽然站出去,俯身向太子作揖,隨即才站直身體,看向百官,“光寧府的奏疏你們聽了,雍州的奏疏你們也聽了,所有送到殿下面前的奏疏,殿下也都讓人念給你們聽了。”
“我要提醒諸位,我們如今是在為受冤的人翻案,百姓在看著太子殿下,看著你們這些大人,那些在邊關為大齊守國土的將士也在看著我們。”
“‘青崖有雪,而我負之’這句話,你們還有誰沒有聽過嗎?翻案,若不能一翻到底,有罪的人,若不能擔負起他應當擔負的罪責,這還是翻案嗎?”
裴知遠在旁,心中也是一動,他不由開口道:
“難道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還要辜負玉節將軍嗎?”
朝臣們一時默然,什麽話也說不出,黃宗玉臉色十分不好,卻也不再開口,趙益見此,便溫言道:“我知道諸位是為我考量,不願我落得個殘害宗親的不仁之名,我多謝諸位。”
“但如今民意洶湧,若我不能從民意,是否也是一種不仁?”
如今民意沸騰,朝臣們也不是不知,但眼下這個境況,他們又能怎麽做?難不成要將那些在光寧府前聚集的百姓收押?
這自然是不能的。
早朝既散,黃宗玉與孟雲獻二位相公留在殿中,趙益從階上走下來,見黃宗玉面色發沉,他便俯身作揖。
“殿下……您這是做什麽?”
黃宗玉嚇了一跳,“臣不敢受!”
趙益站直身體,“此前是我想岔了,正如您所言,押在夤夜司中的那八十余人我不能都殺。”
黃宗玉一怔,“殿下……想清楚了?”
“是。”
趙益頷首,“孟相公已經與我說過您的苦心,我若以將舊黨一網打盡的法子來化解新舊兩黨的黨爭,亦是一種偏聽偏信。”
黃宗玉不由看向一旁的孟雲獻,他方才還在心裡將孟雲獻罵得厲害,此刻卻有點訕訕的。
“孟相公對我說,舊黨有舊黨的不到之處,新黨亦有新黨的不妥之處,若我一味偏心新黨,其實也於新政無益,我要做的,是不偏不倚,做得對,才不會錯。”
“殿下,臣就是此意啊!”
黃宗玉低首。
“是,我知道您的苦心,”
趙益扶住他的手臂,“但,黃相公,我可以饒恕其中的一些人,卻不能饒恕魯國公,請您不要再阻我。”
黃宗玉抬起頭,只見太子神情堅冷,先前的溫和收斂起來,此刻又是如此的不容置喙,他張張嘴,什麽話也說不出。
魯國公原以為自己依照周挺所言,將十六年前玉節將軍叛國案的真相說出,將所有的事都推到已經去世的父王身上,他便能走出夤夜司。
他是宗親,如今的儲君若要繼位,若要博得一個仁厚的好名聲,便絕不能對他下手。
可誰知在禦史台大獄中的蔣先明與賀童二人卻不安分,他們以筆為刃,剝開十六年的塵埃,讓天下人重新記起那位玉節將軍的不世功業。
無數人的痛惜,慚愧化為滔滔江水,洶湧澎湃。
十六年前雍州的民意凌遲了玉節將軍,而如今天下洪流般的民意,也終要殺人。
四月初五,
清明時節。
儲君趙益下令處決三十余名犯官,而翰林院與諫院共議數日,也終究在這一日,定下魯國公的死罪。
魯國公在夤夜司中聽聞此訊,當場昏迷。
細雨紛紛的夜,夜市卻冷清無人,百姓們身著素衣,手持燈盞,聚集在文端公主府門口。
“公主府裡只有子凌十四歲之前的衣物,從前官家下令將公主府家財收入國庫時,他的衣物……都被燒了。”
賀童才從禦史台的大獄裡放出來,人清減了許多。
孟雲獻聞言,沉默了半晌,“如今咱們就是想找一件他的衣物,也這樣難。”
“孟公,您看咱們不若找些旁的物件代替?可還有什麽?”裴知遠在旁開口道。
“沒有,什麽都沒有。”
賀童垂下腦袋。
就是連今日公主府靈堂上擺的那具棺槨,也是空空如也,什麽物件也放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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