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還沒有結束,我知道你會回來,我想來這裡等你,為你治傷,還有,”倪素望向遠處伏在暗青天色底下的連綿山脈,更遠處是遼闊的高原,它們都是暗沉沉的影子,“我想知道你的過去。”
徐鶴雪眉眼沉靜,始終浸潤著死寂的冷意,但他貼著她手背的掌心卻更僵直,“我該早些告訴你,你不必到這裡來。”
自他死後,萬般過往皆化為塵。
“是那夜嗎?你對我說,你很想要我的信任,”倪素望著他的下頜,“那個時候,你就很想告訴我,對不對?”
琉璃燈輕撞馬鞍,徐鶴雪低眼迎向她的視線,默認。
“你要說對不起?”
倪素看他嘴唇微動,她卻率先出聲,“因為你遇見我時,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是徐鶴雪,沒有與我說,你便是那位玉節將軍?”
“可是,我卻很慶幸你沒有一開始便向我坦誠。”
徐鶴雪凝視她,她卻忽然靠過來,後背抵在他的胸膛,他一動不動,如玉山孤立,衣袂被風吹得翻飛。
“我應當謝謝你的隱瞞。”
倪素想,若她一開始便知道他是誰,她那時一定會會後悔在大鍾寺燃起那盆火,“是因為你的隱瞞,才讓我不能與他們一樣,在世間的流言蜚語裡審視你,褻瀆你。”
那道殘碑立在山巔,從不為祭奠,而是上位者在用他的死,告誡大齊的臣民,整整十六年,雍州百姓對徐鶴雪的怨憤絕非只因他們曾在十六年前因他投敵而被胡人屠戮□□,失去至親,還因為總有人在提醒著他們,要一刻不忘叛國者的下場。
雍州是邊城,是北境咽喉,不僅城池要固若金湯,人心更要固若金湯。
雍州百姓對於叛國者的憎恨與唾棄,便是上位者用以堅固人心,同仇敵愾的手段。
倪素靠在他冷若冰霜的懷中,“我是先識得你這個人,再識得你的名字,這樣,就很好。”
夜色深邃,風沙飛揚。
徐鶴雪無論如何刻意回避,也始終無法迫使自己不要去聽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不聽,即不沉淪。
但他沒有做到。
冗長的寂靜中,他心中震顫難止。
待他回神,他啟唇正欲說些什麽,卻見她靠在他懷中,那雙眼睛已經閉上了,琉璃燈照見她眼瞼底下有一片倦怠的淺青,她還將披帛裹著的斷槍抱著。
仿佛那是她的珍寶。
她也持匕保護過它。
徐鶴雪看著她的臉,一半都被面巾遮掩,那雙眼睛紅紅的,還有點腫,她的額頭擦破了一處,看著脆弱又可憐。
倪素睡了一覺,從城外到城中,她嗅聞到烤胡餅的香,半睡半醒嘟囔了一聲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將她抱在懷中的人手指輕觸她的眼皮,冰涼的一下,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見那樣一張離她很近的臉。
秀整的骨相,剔透的雙眼。
朱砂紅的一截衣襟嚴整潔淨,圓領的外袍泛著柔潤清霜般的光澤。
倪素怔怔地望著他。
“下來。”
他先翻身下馬。
倪素迷迷糊糊的,朝他展開雙臂。
徐鶴雪一怔,看她片刻,他什麽也沒有說,伸手環住她纖細的腰身,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
倪素不與青穹父子住在井下,底下並不大,她是女子與他們在一處多有不便,她來到雍州時,青穹便將他們一家原先住的屋子收拾了出來。
倪素躺在乾淨整潔的竹床上,拽著徐鶴雪的衣袖,沒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徐鶴雪在床沿坐,青穹與他阿爹便在角落裡往這邊望,范江就見過玉節將軍一回,還是在刑台上,那時他發髻散亂,一張臉教人看不清,范江也不忍看。
他聽過玉節將軍很年輕,卻不知竟如此年輕,想來,那是與他的孩兒青穹差不多的年紀便……
徐鶴雪倏爾轉過臉來,他還沒開口,便見范江顫顫巍巍的,拉著青穹一塊兒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徐將軍!我知道您是被冤枉的!”范江有些激動,“當年是您的副將薛懷大人將我妻子阿雙從胡人那裡救出來的,阿雙被沉井,也是您去救的她……”
徐鶴雪其實忘了許多事,但他安靜地聽著范江絮絮叨叨地說起往事,也不打斷,似乎也有了一分印象,“我好像沒能救她。”
“阿雙說您救了,只是她一時想不過才自個兒跳井的。”
范江哽咽,“徐將軍,這些年咱們這兒是秦家和魏家兩位統領管的,您的墓碑是他們立的,他們怕咱們為蠅頭小利出賣城裡的消息給胡人,這麽些年一直用您來告誡咱們,我便是想與人說您的冤屈,也沒人信……”
胡人時不時地會來滋擾邊城,雖每回動靜不算大,但也有想往城中使力,探聽軍防的,對此,秦繼勳與魏德昌心懷十二萬分的警惕,不但在軍防上耗盡苦心,在教化雍州百姓上,亦有一番手段。
徐鶴雪想透其中的緣由,他蒼白的面容也並無絲毫情緒起伏,隻道:“你們起來,不必跪我。”
“此事本與你們無關,不必為我得罪他們。”
范江被青穹攙扶著站起身來,看徐鶴雪坐在床沿,身影忽濃忽淡,他便驚道:“徐將軍,你……”
徐鶴雪經土伯提醒,匆匆從幽都返還陽世,他受損的魂體脆弱至極,此時也是在勉強維持身形,他低眼看著倪素緊握著他袖子邊的那隻手,隨後從發髻間取下那支玉簪,對他們父子兩個道:“請幫我買一些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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