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有點慢吞吞的,隔了會兒才應。
“你幫我拿一條乾的帕子。”
倪素說。
他沒說話,還站在那兒。
“你去啊。”
倪素覺得他有點怪。
他似乎忘了帕子放在哪兒,在房中走來走去,倪素提醒了他,他才知道將架子上的帕子拿來。
倪素看著他那一截冷白的腕骨,上面再也沒有什麽傷口了。
她接了帕子,點了點他的手背。
卻不料他竟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倪素著實一驚,素紗簾子外,他的身影模糊,冰涼的手指勾著她的手指,就那麽站在那兒,又不動了。
他黏人竟也不動聲色。
倪素覺得新奇,她乾脆一個用力,人就這麽被她拽進了簾內,他似乎沒有防備,一下到了她的面前。
他整張臉還是蒼白的,可是倪素看著他那雙眼,剔透如露,又有些氤氳水意,她明白過來,“鬼魅也會喝醉啊?”
他今晚在席上,是多喝了些。
熱霧裡有她用的刨花水的味道,徐鶴雪眼簾低垂,視線裡,是她濕潤白皙的面容,無衣物遮掩的雙肩。
她忽然吻上來,他睫毛一顫,下意識地銜住她的唇瓣,抵入。
徐鶴雪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身為鬼魅,喝多了陽世的酒也還是會醉,他用衣物將倪素裹起來,將她抱到床上,用帕子給她擦頭髮。
“天一亮,你就要跟我回雀縣了,你高不高興?”
倪素抱著雙膝,仰頭望著他的下頜。
“嗯,高興。”
他身上帶著一分酒意,是很清冽的味道。
“我今早醒來,發現我給土伯大人的供果少了好些個,可我近來也沒求他什麽事,是不是你求了?”
倪素又問他。
即便她每日供奉,土伯一般也不肯輕易用她的供果。
“是,我求了他。”
徐鶴雪說道,“我將這身星宿的能力借給他。”
“那他給你什麽?”
“給我幻術,”徐鶴雪的手指穿過她濕潤烏黑的長發,“讓我可以隨著你的變化而變化。”
他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發上,“阿喜,如此,我也算陪你白首了,對嗎?”
倪素心中一顫,她回過頭,望向他,半晌,她伸手抱住他,腦袋抵在他懷中,“這樣也很好,反正星宿的能力你在陽世裡用,就會受懲罰,我不想你再疼,如此,我也算能夠看到你老去的樣子了。”
“徐子凌,你看,我們既然能夠一起變老,那麽,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麽不一樣。”
徐鶴雪捧起她的臉,四目相視的刹那,他不自禁地俯身吻她。
然而情濃,他卻仍要自抑。
倪素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身上裹著的被子,而他什麽也不蓋,與她躺在一處,中間卻還有些距離。
“已經要入夏了,徐子凌。”
她皺起眉。
“你熱嗎?”
徐鶴雪才將掖好的被角松開,她一下子就鑽進他的懷裡,他脊背一僵,有些推拒,“阿喜……”
“既然都入夏了,我為何不能抱著你睡?”
倪素抬起臉。
徐鶴雪沒答。
“你在怕什麽?怕我與你生出一個小星星來,怕他也像青穹一樣,無法選擇自己的一生,對不對?”
倪素伸手,觸摸他冰涼的面頰。
“阿喜,我不能這樣待你,也不能……”
也不能讓他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上受苦。
倪素卻神情輕松,“你好像真的不知道一件事。”
“什麽?”
“你們天上的星宿,是不能孕育後代的。”
乍聽此話,徐鶴雪一怔,“你……”
“我與你成親那日,就已經問過土伯大人了。”
她說。
聽見這番話,徐鶴雪本來應該松一口氣,可他垂下眼簾,半晌才道,“對不起,阿喜。”
“又對不起我什麽?”
倪素抱住他的手臂,“徐子凌,你不要這樣,作為女子,我不一定要生下一個孩子人生才算完整,若你還是血肉之軀,我們之間能夠有一個親生骨肉,這固然好,但那是因為我們相愛,所以才好。”
“但若只是為了一個孩子,我卻覺得全無意義。”
“我如今有你,心中已然覺得很好,即便我們不能有孩子,我們也可以收養一些孤兒。”
她笑著問他,“你會介意我多收養一些女孩兒嗎?我也想辦學,女醫的學堂,這樣一來,花銷會很多,那可能就要動用官家還給你家的錢了。”
“我不介意。”
徐鶴雪立時道,“阿喜,我的錢都給你管,也都給你用,你想如何,我都由你。”
“那就很好了。”
倪素往他懷裡一靠,“徐子凌,你在我身邊,陪我辦學,看我寫醫書,幫我寫病案,我們就這樣一輩子。”
“說不定,我救治的人多了,天道覺得我還算不錯,那我百年之後,還能與你再去天上做幾百年的星星。”
她開著玩笑。
“徐子凌,我們就如此一生吧。”
即便人鬼殊途,我們亦相識,相敬,相愛,殊途同歸。
我永遠慶幸,
那年大鍾寺外,柏子林中,
寒衣招魂,共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