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那時,她在宮中,只聽父親在家中無人照顧,又神志不清,而自己又遭官家冷落,不知暗自垂淚多少日夜。
“民女並非故意提及娘娘的家事,而是那日,民女在吳府外,見夤夜司將您的父親帶走時,遺落了兩根銀針。”
“什麽銀針?”
“那時您父親花白的頭髮亂糟糟地披散著,民女記得很清楚,那銀針,是從他頭髮裡掉出來的。”
倪素如此描述吳岱的頭髮,登時令吳貴妃眼中含淚,她入宮多少年了,也沒個機會見父親,她記得自己入宮以前,父親的頭髮還是黑的。
吳貴妃倏爾盯住面前的這個女子,“你說,為何會有什麽銀針在他頭髮裡?”
“那是針灸用的銀針,民女出身杏林之家,家中有一門喚作‘金針刺穴’的絕學,民女深知,針灸之法若用得好,便與人有利,若用不好,便貽害無窮。”
“民女當時便猜測,娘娘父親的癲病,也許便是醫者針灸不當,使他腦中有了淤血,淤血不散,則神志不清。”
吳貴妃雖長居深宮不能見父,但她複寵後也並非是沒有為父親請過太醫局的醫正去診治,她心裡很明白,這個女子所說的淤血,與醫正所說一致。
但她卻不知,竟是銀針所致。
“娘娘若不信我,大可以詢問如今夤夜司的副使周挺周大人,當時我撿到銀針,便是交給他手中的。”
倪素不動聲色地注意著吳貴妃的神情,隨即又道,“請娘娘想一想,這難道只是一個巧合,一個意外嗎?”
“你……”
吳貴妃貼著錦被的手收緊,“什麽意思?”
“民女只是局外之人,隻與娘娘說了一些民女看到的,至於其他,民女什麽也不知道,”倪素垂下眼睛,冷靜地說道,“民女之所以與娘娘說這些,也僅僅只是想向娘娘證明,您是娘娘,我絕無不敬之心。”
無論是銀針還是癲病,都是吳岱鋌而走險的求生智計,這一點,倪素在跟著徐鶴雪探尋滿裕錢莊時便已經堪破其中的玄機。
但這些,倪素不會告訴貴妃。
吳貴妃在宮中多年,很難說她父親致仕前,她沒有為他遮掩過事端,或是圖謀過什麽,哪怕她隻知曉一點她父親的陰私,她便會從這銀針入手,開始懷疑一切與她父親有利益勾連之人的用心。
到底是誰,不敢殺她父親,卻又想讓她父親閉嘴呢?
這些,倪素都由貴妃自己去想。
他們最好撕咬起來。
譚廣聞的死令倪素深感無助,但她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麽,哪怕僅有自己這一些微末的力量。
倪素始終進退有度,從不越矩,一口一個感念官家,尊敬娘娘,也十分謹慎地問過近侍宮娥關於貴妃的日常吃食甚至是用藥,最終隻說宮中醫正用的方子極好,她不敢再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貴妃強令她開方不成,便讓宮娥按著她的肩在殿外跪下。
天色陰沉,大雪撲簌而來,落在倪素的鬢發與頸間,有宮娥在階上看她,雖神色有不忍,卻也不許她亂動。
倪素跪了兩個時辰,雪粒子落在地上已難融化,一粒粒在濕潤的地磚上交織成清白的一片,她雙膝幾乎麻了,渾身冷得徹骨。
一陣繁雜的步履聲臨近,倪素遲鈍地反應了一會兒,卻不敢回頭,只見廊廡裡的宮娥宦官們都齊刷刷地俯身。
“這兒怎麽跪著個人?”
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梁神福眼尖地瞧見前面那身上堆砌薄雪的一道背影,被他扶著的正元帝身上攏著皮毛大氅,抬起一雙眼隨著他的視線看去。
朱紅的衣擺落在倪素的眼前,她沒有抬頭。
“你不是宮中之人?”
這道渾厚的嗓音落來。
“民女倪素,拜見官家。”
倪素被凍得已經啞了嗓。
正元帝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一旁的梁神福立即小心翼翼地稟報道,“官家,這便是從雍州回來的那位倪小娘子。”
正元帝這才記起自己今日答應了貴妃,要此女進宮為她診脈,“你怎麽跪在這兒?”
“娘娘脈象平穩,僅有些脾胃虛弱,民女以為,宮中的太醫局已集齊了大齊最好的醫者,他們的方子民女看過,都十分了得,故而,民女並未再為娘娘開方。”
倪素隻這樣答。
“官家,她還是那位在重陽敲登聞鼓,為兄長倪青嵐鳴冤的女子。”梁神福湊近正元帝,低聲說。
“原來是你。”
她為何會跪在這裡,正元帝心中一瞬了然,“貴妃此事做得不妥,豈能因你不開方便要你在這裡跪著?梁神福。”
如今大齊與丹丘再度劍拔弩張,正元帝才褒獎過這個在雍州上過戰場,並為軍民治病的女子,貴妃卻立即將她罰跪在此,這實在不應該,梁神福聽著官家喚自己,便立即招來兩個小內侍將倪素扶著站起身。
“天寒地凍,送她去暖暖身。”
正元帝精神本就不濟,不欲在外面多待,轉身見貴妃穿戴整齊地迎出,身上沒個披風,便皺眉,“怎麽這般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貴妃弱柳扶風,在廊廡裡垂首,“官家……”
殿中的宮娥出來,忙將厚實的披風裹到貴妃身上。
“民女鬥膽,”
正元帝正欲往前,倪素卻忽然出聲,“想求官家一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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