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倪素的手腳幾乎僵冷,她很難不順著徐鶴雪這番話中透露的深意想下去。
為何官家會一反常態,為一個他不喜歡的養子而親自審問那名宦官?為何大理寺會草草結案?
若曾經官家真動過毒殺嘉王的心思,那麽今日嘉王絕食,便正如徐鶴雪所說,那不是求死,而是嘉王在求生。
“永庚是朝臣硬塞給官家的,他少時就被夾在朝臣與官家之間,若稍有不慎,他得罪其中的任何一方,都不會好過。”
徐鶴雪牽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朝堂上君臣之間的任何博弈,都能燒到他這個君父的養子身上來,朝臣希望他做一個合格的儲君人選,而官家卻又厭惡他,打壓他,他始終不能讓君臣任何一方真正滿意,而這兩方給他的重壓,絲毫不減。”
鉤吻案令趙永庚無時無刻不謹記君父對他的厭惡。
他為此而恐懼,亦為朝堂與后宮因他而起的爭鬥而恐懼,他在宮中不敢多用飯,不敢多用水,朝臣的緊逼令他不敢不勤勉,而君父的猜忌令他又不敢太冒尖。
這樣一個人,沒有在這兩方的撕扯之下變成一個神志不清的瘋子,就已經是萬幸。
“他若再絕食,只怕……”
倪素心中複雜。
她在太醫局不是沒有聽到些朝堂上的事,如今朝中有官員在議,貴妃腹中麟兒尚不知男女,而嘉王卻是一早就定下的皇子。
議儲之爭已然拉開帷幕,嘉王的恐懼並非空穴來風。
“此前我沒能護住老師,”
鵝毛般的雪花拂過徐鶴雪的衣袂,他牽緊了倪素的手,“如今,我一定要保護好永庚。”
兩人冒著風雪回到南槐街,醫館今日沒開門,倪素進去了便將門合攏,青穹在後廊裡,雙手撐著下巴,盯著一本書在看。
“在看什麽?”
倪素好奇地問。
“倪姑娘,徐將軍。”
青穹坐直身體,有點不好意思,“在看你的醫書,但是我字都認不全,看不懂。”
“為什麽忽然想看醫書?”
徐鶴雪坐下來,接過他遞的荻花露水,道了聲謝。
“我身上總是難受,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找法子,總不能一直麻煩倪姑娘……”青穹說。
“什麽叫麻煩?”
倪素喝了一口熱茶,“我答應過你阿爹,要一直照顧你,你難道還想一個人走哪裡去?”
“沒……”
青穹小聲說。
“不過,我們兩個都可以教你認字,”倪素看他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十分憨厚可愛,“若是你還想學醫,我也可以教你。”
“好啊!”
青穹露出笑容。
“我煮了餛飩,給你們嘗嘗!”他五官雖然遲鈍,卻也看得出他的開心,他起身到廚房裡去,沒一會兒就端回兩碗餛飩。
“你不吃嗎?”
倪素沒見他端碗。
“我的剛下鍋,我去看著。”青穹說著,就動作緩慢地往廚房裡去。
“青穹第一回 做餛飩,你也嘗嘗。”
倪素捏著湯匙,對徐鶴雪笑了一下。
“嗯。”
徐鶴雪垂眸,熱霧拂面而來,他嗅到幾分清淡的香味,伸手捏起湯匙。
太醫局也有飯食,但倪素今日第一回 去,宮裡沒有準備她這個人的,秦老醫官分了她一碗粥,幾個糕餅,她也沒多用,此時瞧見這碗餛飩才覺得餓。
倪素吹了吹熱氣,咬下一口,卻覺內餡鹹得厲害。
她一下抬頭,正欲說話,卻見徐鶴雪面無表情,咬下一口,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倪姑娘你們不要吃!我好像將鹽放多了!”
青穹從廚房裡出來。
這一刻,徐鶴雪捏著湯匙的手一僵。
他抬起眼,對上倪素的目光。
簷廊外鵝毛般的雪不斷下墜,青穹踩雪過來的咯吱聲響,倪素看著他,忽然端過他的碗來,舀起餛飩,一口咬下去。
鹹得她眼眶發澀。
“青穹。”
她放下碗。
“啊?”
青穹不知道怎麽了,抹了一把頭巾上的雪粒子。
“你有沒有聽你阿爹說過,你阿娘在時,吃不吃東西?”
“雖然阿娘用不著,但她有時也吃。”
青穹如實回答。
“那,你阿娘嘗得出味道嗎?”
倪素的喉嚨發緊。
“若是嘗不出味道,我阿娘為什麽要吃?她是鬼魅,不會餓肚子,吃這些不就是嘗個味道麽?”
青穹一頭霧水。
倪素貼著碗壁的手一顫。
她想起自己在受訊問後,離開夤夜司之時,托太尉府的車夫買來的糖糕,在太尉府中,她與面前這個人分食的糖塊。
她想起他陪著自己吃過的每一頓飯,想起她在為張小娘子的母親診過病後,喂給他吃的那一顆糖。
想起他每回說的“甜”這個字。
淚意充盈眼眶,幾乎頃刻如簇跌出。
徐鶴雪一手撐著桌角站起身,他沒有防備,見她忽然掉眼淚,他想也不想,走到她身邊,蹲下去。
淡青色的衣擺輕拂地面。
“對不起。”
他說著,屈起指節擦拭她臉頰的淚珠。
倪素卻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她忍了又忍,卻問不出為什麽騙她,因為她大抵也能明白,他這樣一個人,為什麽要隱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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