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霧在她身側凝成一個人的身形,倪素側過臉望他。
他穿著白色的交領內袍,外面是一件淡青圓領袍,不同於街上行人的衣著臃腫,他穿得單薄,一步一行,皆有風致。
梳理整齊的發髻間簪著一支白玉竹節簪。
“真好看。”
倪素笑著說。
徐鶴雪不防她開口第一句就是這樣的話,他有些不太自在地抿了一下嘴唇,卻牽起她的手。
“我將這些話說給小周大人聽,就等於說給了孟相公聽。”倪素一邊走,一邊說道。
“嗯。”
徐鶴雪頷首。
“也不知嘉王殿下還能撐多久。”
這已經是嘉王不肯吃東西的第三日了。
“官家不會看著他絕食而死,”徐鶴雪跟著她在宮中,雖不能聚形,卻也能聽見那些人說話,朝堂上的局勢他也知道一些,並也憑此而在心中有了一番推測,“貴妃腹中的孩兒尚不知男女,魯國公,潘有芳之流,絕不會隻押寶於她一人身上,但即便如此,朝中也已因為議儲而再分派系。”
“無論是因為我,還是因為老師,魯國公和潘有芳都絕不會讓永庚有機會做儲君,無論他們扶植誰,與他們成為一派的舊黨就會擁護誰,而新黨亦沒有選擇的余地,一旦舊黨擁護的人成為儲君,他們的仕途就都到頭了。”
“所以,他們這些人會極力維護嘉王殿下。”
倪素從他的三言兩語中,看清了朝堂的局勢。
新黨保嘉王,就是在保他們自己,為了仕途乃至身家性命,他們一定會不遺余力,而官家若此時再眼看著嘉王絕食,於他作為皇帝的聲名而言,也絕非好事。
“今日,他們一定會逼永庚進食。”
徐鶴雪頓了一下,他抬起頭:“希望他,不要違逆君父。”
——
重明殿。
瓷盞落地,清脆又尖銳。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聽見聲響,便立即踏入殿中去,只見幾個宦官正製著嘉王的雙臂,壓著他,一人捏著嘉王的下巴,將飯食往他嘴裡塞。
“放肆!你們怎敢如此對待殿下?”
苗景貞皺起眉,厲聲道。
“苗大人呐,您以為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敢麽?”一名宦官走到苗景貞面前來,滿臉為難之色,“可殿下他就是不肯吃東西啊!”
苗景貞強令他們將嘉王放開,他走上前去,發覺滿地碎瓷,而嘉王銑足,未穿鞋襪,腳底都是血。
他才要靠近,卻見嘉王伏趴在地,不可抑製地嘔吐起來。
“殿下!”
苗景貞立即去找了一碗水,哪知嘉王一見他手中的水碗,身體立時緊繃如一張拉滿的弓。
他不顧身下的碎瓷片與打翻的飯食,仰躺著喘息,一雙眼睛半睜著,他神情恍惚,視線掠過苗景貞,掠過那些站在一側,神情冷漠又輕蔑的宦官。
“你們……”
他顫著聲音,“你們都想害我。”
“殿下,沒有人害您,”苗景貞想要扶起他,卻被他激烈地推拒,他隻好自己喝了一口水,“殿下您看,臣喝了,沒事。”
嘉王不說話,也不看他。
苗景貞不是沒聽過鉤吻案,他心知嘉王這是心病,被幽禁在此,他一定寢食難安。
但眼下勸他用飯是不可能。
苗景貞隻得起身,他想說些什麽,卻又不能,那些宦官都在旁盯著,他隻得令人給嘉王包扎腳上的傷口,隨後退出去。
殿門合攏,遮掩住大片日光。
嘉王呆呆地坐在地上。
“殿下。”
虛弱的女聲從裡面傳來,嘉王如夢初醒,他一下起身,顧不得腳上的傷口,踉蹌著跑到那道門前。
內殿是上了鎖的,他進不去,裡面的人也出不來。
“妾連累了殿下。”
嘉王妃李昔真在裡面說。
“沒有,昔真……”
嘉王雙手撐在門上,“沒有……”
他身上沒有什麽力氣,沒一會兒身子滑下去,靠著門邊。
“殿下,不要怕,這個時候,前頭越是鬧得厲害,飯食裡就越是不可能有毒。”
“我知道,”
嘉王喉嚨發澀,“可是我吃不下去,昔真,我吃不下去……”
“您得吃。”
嘉王妃的聲音添了一分力道,“殿下,我們如今還活著,就不要先自己斷了自己的生路,無論娘娘如何待我,官家又如何待你,我們都要撐著。”
嘉王捂著嘴,眼瞼浸濕。
“你好不好?”
他問,“你還好不好啊昔真?”
“還活著呢。”
嘉王妃靠在軟枕上,她斷了藥,太醫局沒有官家或是娘娘的允準,也沒人來診治。
“殿下,越是這個時候,你就越是要記著你的老師,還有他。”
她咳嗽了好一陣,緩了緩氣息,說,“他們都在九泉之下看著您呢,您絕不可以自棄,您得吃飯,為了他們,您也得吃。”
“您若不在,還有誰會記得他們?”
嘉王撐在地上的雙手筋骨一顫,他忘不掉老師落地的頭顱,也忘不了那個人在雍州所受的一百三十六刀。
淚意乍湧。
“我吃,我吃……”
嘉王勉強支撐著身體走回去,拾撿碎瓷片中的飯食,忍著心中的陰霾與嘔吐的欲望,一口一口,他強逼自己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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