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堂豈容她如此放肆,衙役立時上前止住了形容癲狂的方知歡。而她掙扎著尖叫著,一手指著望凝青的方向,聲嘶力竭地道:“是因為她,是因為她!”
“我沒有錯,是她搶走了我的孩子!是她——!”方知歡崩潰大哭道,“她搶走了我的孩子,我為什麽不能報復她?!”
方知歡不願承認自己心中翻湧不歇的惶恐以及悔意,但是玉蟬子已經離她而去,若就此認輸,她的一生豈不是活成了笑話?
“是,我是陰險毒辣,想要害她,但那都是有原因的!”方知歡知道,這時候再不說出口,以後便再沒機會說出口了。
“有什麽比奪走一個母親的孩子更令人痛徹心扉的呢?”她大聲地質問著。
“死到臨頭還要胡亂攀扯。”衛朱曦一把將望凝青拉到自己身後,諷笑。
“你的孩子?哦,你說的莫不是嫋嫋悉心教導、年僅五歲便考上童生榜首的小神童吧?”衛朱曦意有所指。
“那個孩子可是被老乞丐抱到將軍府門前的孤兒,怎麽?看那孩子有出息了,就也想搶了嗎?”
大公主的話語含針帶刺,加上方知歡的聲譽早已降至了低谷,周遭的百姓望著她,皆是面有怒色。
方知歡隱忍垂淚,以退為進,道:“妾身知道,不管妾身說什麽,眼下大抵也已經難以取信於人的。”
“但是諸位,這世上從無毫無緣由的恩怨愛恨,若非早有深仇,妾身何必孤注一擲?”更何況是冒著得罪大公主與殷將軍的風險?
這話倒也有幾分情理可言,京兆尹拍下驚堂木,將信將疑道:“方氏,你為何說柳氏搶走了你的孩子?可有證據?”
方知歡跪在地上,抹了一把淚,從袖袋中取出一卷畫軸雙手奉上:“大人,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生身之父的畫像。”
京兆尹讓衙役取了畫像,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畫軸甫一展開,便有人禁不住輕歎——那畫卷取用工筆描摹,筆鋒細膩,形神俱備,實是難得一見的佳作。
衙役們仔細檢查了畫軸的年月,方知歡也趁機陳詞:“只要滴血認親,便可真相大白。”
受時代所限,如今的人們檢測血緣關系的方式也顯得有些簡單粗暴,兩滴血落入水盆中,可以相融便代表兩人有血緣關系,不相融則沒有。
京兆尹命人前去將軍府帶人,巧的是柳南木恰好就在現場。只見面色微微發白的男孩抱著靜喧的脖頸,被侍女帶上了公堂。
眾人只見侍女快步走向了柳氏,懷中的男童仿佛被觸動了什麽,突然從侍女的懷中撲了出來,落入了柳氏下意識展開的懷抱。
男童天生一副秀氣的骨相,唇紅齒白,眉目文雅。眾人將其與一旁畫像上的男子兩相對照,果真有七八分相像。
然而,男童撲入母親懷抱的動作是如此的急切,望著柳大小姐的眸光也寫滿了依戀與難舍。他顯然被教養得很好,一個被苛待的孩子斷然不能這般撒嬌。
若殷家二房所言為實,這恐怕又是一筆算不清的爛帳。
“來人啊。”京兆尹心中哀歎自己時運不濟,卻還是拍板道,“取血驗親。”
柳南木緊摟望凝青的脖頸,像一隻耳朵軟綿綿的兔子般往她的懷裡鑽。齊國以孝為天,若當真證實他與二嬸有血脈之緣,他是不能棄生身之恩於不顧的。
想到這,柳南木的眼中便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雖說養恩大於生恩,但齊國律法中一旦確定了血脈關系就勢必“認祖歸宗”,他將會成為他人掣肘母親的枷鎖。
母親當然不會因為這個便與他斷絕關系,但柳南木害怕母親會因為自己而變得不再自由。
滴血認親的過程並不複雜,取被酒水清洗以及火燒過的銀針往兩人指頭上一扎,擠出一滴血落入盆中。
眾人探著頭,便見盆中的兩滴血上下浮動,緩緩交融在了一處。
雖然在看到柳南木的容貌和畫像男子如出一轍時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這個結果仍舊讓眾人感到詫異。
一戶人家的大房與二房,大房收養的孩子恰好是二房丟失的小孩?這未免有些太過湊巧了。
“昔年我與殷郎兩情相悅,怎礙於身份所限,歷經坎坷與波折,始終未能走到一起。”方知歡哽咽著說道。
“我對他無有所求,卻也不願讓他經受如我一般的離散之苦。因此我自贖己身,甘願無名無分地跟隨著他,但我的孩子……”
方知歡淚落如雨,神情淒然地看著被望凝青抱在懷中的柳南木:“我早已受盡了孤孑伶仃之苦,又怎會讓我的孩子遭遇這些呢?”
方知歡委頓在地,她是這樣姿容絕俗的嬌弱女子,此時卻如零落於地的頹靡殘花,看得人於心不忍。
京兆尹再次感到了棘手,無法證實長房搶了二房的孩子,也無法證實二房舍棄了孩子,依照律法,孩子需要認祖歸宗,但同時生身那方需要賠償養育那方銀兩。
然而眾人也不是傻子,他們看得出來二房的算盤也打得很精,方氏分明是想借西平郡王世子一事給柳氏定罪,之後再以滴血認親的方式將孩子撈回來罷了。
畢竟若是父母品行有瑕,縱使柳南木乃是名震一方的神童,日後仕途也必然坎坷。而在對方落難之時挺身而出,方氏就會成為那孩子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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