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誰……?”狐遲陽喃喃自語地垂下狐耳,沒能第一時間回過神來。
沒人回答他的疑問,哪怕是好脾性的佛子與性格豁達的遊雲散仙。所有人的心情都差到了極點,實在是無心他顧。
一道驟然升起的黑霧打斷了狐遲陽的問詢,他們看見那身穿銀白道袍的劍修抱著一團灰蒙蒙的黑霧,動作並不溫柔地將黑霧往蓮池裡塞。
“放開我!”一聲細嫩的、尖利宛如孩童的尖叫撕裂了清寂山的平靜,不停溢散的黑霧卷著銀袍男子穩如山巒的雙臂,試圖掰開一絲裂隙,“放開我——!”
嬰孩的哭聲太過尖銳,聽得人頭皮發麻、心中揪緊。然而,那白衣銀袍的劍修卻熟視無睹,沒有半分遲滯地將黑霧往池子裡按去。
“等等,等等!這是要做什麽?!”狐遲陽趕忙上前,試圖阻止這一場對幼崽的慘無人道的暴行。
“別去。”沒有親身經歷那些過往的忘溯是所有人中最平和冷靜的一位,他阻止了狐遲陽,搖頭,“是幻象。”
下一秒,眾人便見那黑霧隱約幻化成人的模樣,凶狠無比地咬在了那劍修的肩膀上。
本以為男子要把幼崽溺死的狐遲陽啞然失語。
因為他直到這時這才看清,被白衣男子抱在懷裡的黑霧只有一團模糊的人形,眼睛與嘴巴的部分只有三個猩紅的空洞,不停地往外淌著血。
那到底是什麽?狐遲陽與那空洞對上的一瞬便感到了強烈的心悸,仿佛目睹了某種極度不詳的事物,讓他情不自禁地移開了眼睛。
“放開我……”黑霧狀的孩童嗚嗚咽咽地哭泣著,那應該是眼睛的空洞處淌出的血水弄髒了劍修的白衣,讓人懷疑被啃咬的對象是否會暴怒而起。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名被黑霧胡亂啃咬的劍修並沒有表現出慍怒,反而抬手撫上黑霧的後腦杓,安慰似地輕輕拍撫。
那劍修抱著黑霧站起,眾人這才看清了他的正顏。
佛子心想,大概無論是誰看到眼前之人的第一眼,都能毫無疑慮地確認對方的身份——那位千年前平息三族大戰,“止戈之劍”的劍主,銘劍仙尊。
白衣銀袍的劍修僅僅只是站在那裡,就讓人感覺雙目似是被劍鋒所迫一般的灼傷。
他手上做著安撫孩童的舉措,可那半垂而下的眼簾卻掩蓋不了眸中刺骨的冰冷。
眼前之人的相貌眉眼分明與平微道君並無不同,但他身周的氣質卻更為凜然冷冽,宛如一柄雪水洗滌過的霜刃。
那被他抱在懷中的……莫非就是氣運之子嗎?哪怕其他人沒有像佛子一樣親眼目睹過氣運之子鬼化的狀態,卻依舊對此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很快,他們的預感成真了。
“你必須洗去那些沾染在你命魂上的業障。”劍尊安撫懷中的鬼霧,卻並沒有停止的想法,“這很痛苦,但這是活下去的唯一一個方法。”
四肢已經完全化作霧狀的孩童流著血淚,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看著他,她已經徹底喪失了神智,被無邊弱水中的冤孽之氣汙染。
“我……為什麽……要活著?”
破碎的、喑啞的,宛如砂礫摩挲紙張的聲音。
“我……已經……死了。”
劍尊沉默了,他垂下眼眸,眼中冷意更甚,卻不是對著這個孩子,而是不存在於眼前的別的什麽。
“我是誰……我是誰呢?”她空洞洞的眼眶裡淌著黑紅的血淚,黑霧幻化而成的手死死地揪扯著劍尊的衣襟,“我到底……為什麽要活著呢?”
清冷寂靜的覆雪山巔,空悠悠地回蕩著孩童力竭的低喃,她似是想要呐喊,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你。”銘劍仙尊似乎想要撕開孩子緊攥自己衣襟的手,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這麽做,“……你不是誰,也沒有一定要為了什麽而活著。”
劍尊抱著那一團黑霧,竟是不顧一身纖塵不染的道袍,就這麽徒步蹚入了水中。
蓮池的水沒過了黑霧的軀體,澄淨通透的水波立刻漾開了一層汙垢般的黑跡。
被劍尊抱在懷中的黑霧顫抖了一瞬,隨即,像鮮花枯萎凋零一般,那黑色的霧如墨般一點點地融進了水裡。
她的“血肉”在凋零,她在顫抖,她張著嘴,卻哭不出聲音。
“一切都會過去的。”劍尊看著這個支離破碎的靈魂在自己的懷中完成最後的蛻變,她與人世的最後一抹牽系都流進了水裡,“以後,你隻做你自己。”
朦朧的微光中,一朵金蓮悄然綻放,清苦的蓮心承托著一個稚嫩柔軟、如蓮藕般的女嬰。
然而,那個女嬰五官模糊,失去了本來的面目,她無意識地掙扎著、踢蹬著雙腿,發出稚弱的、可憐的啼哭。
“……三魂六魄,只剩一縷命魂。”銘劍仙尊浸在蓮池裡,他墨色的長發在澄澈的水波中上下浮動,如畫紙上暈開的水墨。
銘劍仙尊開始試圖養活這個女嬰,他以蓮花白藕做肉身,傾盡無數天材地寶,都要將這個女嬰留在人間。
然而,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人也無法創生生命,第一個女嬰不過堅持了短短三個時辰,便如熟過頭的果實般腐爛在了劍尊的懷裡。
第一個軀體死去,蓮池中的金蓮便會枯萎。然後,在第二天太陽升起之時,蓮池會再次盛開一朵金蓮,再次誕生一個女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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