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我蓮的靈力不同於尋常陰陽師,普通陰陽師的靈力是藍色的,而他的卻是象征神力的金,這是他身為黃泉血脈的證明。
這一擊如懸黎之箭般擊潰了霧見川的形體,卻沒能阻止霧見川對白川彩子的殺心,祂的形體潰散後再次重聚,而久我蓮也抓住時機擋在了白川彩子身前。
然而,即便是對久我蓮實力多有信任的天皇都已看出了久我蓮的後繼無力,被拘束於人之軀殼中的久我蓮尚且不能對抗已經證道成佛的忘川河靈。
除非……能找到祂的心,那顆血肉凝成的心。
在哪裡呢?霧見川的血肉之心在哪裡呢?
天皇沒有坐以待斃,他冷靜地思考著,調度著陰陽師們支起結界,多少為久我蓮減輕一些壓力。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貴族們也紛紛屏息凝視,不動聲色地想要退去,但是如今庭院已被結界封鎖,他們根本就逃不出去。
“喂。”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危機時,一道清淡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寂靜,問出了那個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霧見川,你的心在哪裡?”
眾人抬頭,便見一身華服的少女佇立在月光之下,身周紫蝶翩翩,宛若世外而來的妖靈。
她的一聲輕喚讓無情無欲的神佛停駐了腳步,銀發少年轉頭,面上揚起的笑靨都有了溫度:“為什麽要問這個?”
“我想知道你拿什麽來愛我。”少女毫不羞澀地說出了露骨的字眼,“剛剛那老妖婆說你沒有心所以沒法成佛,那你的心在哪裡?”
“在你那裡啊。”霧見川一如既往地不會說謊,面對她時,祂總是直白而又坦蕩,信任得毫不設防,“我的心就是你啊,因為是你,所以我沒法成佛了。”
他徹底轉過身,面對著竹內青子,雙手背在身後,溫柔地笑著:“每次見到青的時候,都會感覺很餓,父上說,吞噬新娘是妖物的本能。”
——與久我蓮不再相似的少年,笑起來的時候又和久我蓮像極了。
“想吃掉你的皮囊,吞噬你的血肉,想讓你那雙寫滿苦難的眼睛在我的河水中融化,這樣,你的靈魂就能得到永遠的安寧了。”
非人之物所化的少年旁若無人地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語氣卻充滿著愛憐之意:“但是青說過,‘我想活’。”
“不是行屍走肉、苟延殘喘地活著,而是驕傲而又漂亮地在大地上怒放,哪怕只是開在崢嶸煉獄中的花朵。”
“大和尚們說,眾生皆苦。在我看來,人世和地獄是一樣的,生死也是一樣的。”
“努力活下去的青就像開在地獄中的彼岸花一樣,在我看來是很美很美的。”少年垂眸,有些依戀地輕吻自己的指節,神情似有遺憾。
“哪怕承載著那麽多的苦難都想活下去,我想,那就是你的‘願望’了吧。我不能理解,但我不該奪去。”
“是嗎?”望凝青走向一旁被蝴蝶迷暈的武士,彎腰撿起他掉落在一旁的打刀,“過來。”
少女朝著少年招了招手,那宛如招呼一隻小狗的方式讓眾人不禁屏息,他們看見少女抽刀,仿佛要用脆弱的肉身之軀去與半佛相抗匹敵。
“嗯?”霧見川倒是不疑有他,乖巧地邁步朝著望凝青走去,看上去就好像即便少女下一秒砍下他的頭顱,他也會甘之如飴。
望凝青撿起了刀,又走到名殘雪消失的地方,捧起了那樽沾滿汙血、滿是不詳的佛像。
她姿態優雅地斂袖,席地而坐,出鞘的劍刃就橫放在她的腿上,而佛像就擺在她的前方。
“過來。”她又重複了一遍,語氣矜持而又冷淡。
霧見川聞言立刻小跑了起來,他純白的狩衣被風拂起,木屐踩過落花,發出噠噠的聲響。
他像歸巢的倦鳥般撲進了少女的懷抱。
“好孩子。”她的五指穿過他的發,帶著些許力度地揉搓著他的腦袋,就像一個沉甸甸的安慰,一個遲來已久的褒獎,“你做得很好。”
少年將下巴擱在少女的肩膀上,雙手環著她的腰。他雙目輕闔,眉眼蘊藏著安寧的笑。
下一秒,利刃洞穿了少年的胸膛,沒有任何停滯,就這樣一往無前地貫穿了被他擁抱的、少女的心臟。
“霧見川。”少女咳出一口血,握著刀的手卻很沉、很穩,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跟我一起走吧。”
銀發少年含笑點頭,在她的懷中如冬雪般消融,他如同流淌的白銀溪流般包裹住少女漸漸軟倒的身軀,潺潺的流水聲充盈了整片天地。
一條虛幻的、不存於世的河流自虛空中顯現,如白霧,如冰河,如浮夢一般橫亙過整座平安京。
在少女的劍刃貫穿自己軀體的一瞬,久我蓮便不顧一切地朝她跑去,穿過凋零的櫻花,淌過冰冷的河川,拽住她不斷下沉的身體。
瀕臨死亡的少女抬眸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動。但很快,她便闔上了眼簾,手指在他的掌心中破裂成無數的泡影。
久我蓮維持著那個姿勢,怔怔地站在河川裡,他沒能回過神,引以為傲的理智就要在這突如其來的驚痛中付之一炬。
隨即,久我蓮聽見了怪異的振翅之聲,他抬頭,卻見無數紫黑色的蝴蝶自河面飛出,銜住那些平日裡無法被肉眼觀測到的、漂泊在夜空中的死靈,用觸須托載著它們,漂浮著落於河面,讓那些因愛與思念而徘徊於世的靈魂隨著流水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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