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著要上前,被舅媽連抱帶拉地攔住,示意他去看阿賢手裡拿著的東西。
啊呀。
舅舅嚇傻了。
他只在電影中見過,現如今阿賢持著,靜靜對著他,他竟不敢開口多說一字,好似一桶冰水從頭到腳淋到身體濕透。
方清芷看不到。
她隻知自己身後有阿賢和司機,不知還有他物。
舅舅咽了唾沫,戰戰兢兢:“你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方清芷說,“房子,你們繼續住,可以,那二十萬——”
她環顧四周:“怕是已經被您敗光了。”
“您養了我這麽久,我也得好好盡一盡孝道,那些錢,也就當買斷了我們之前的情分,”方清芷正色,“從今往後,您繼續住房子,也可以,如果我沒記錯,現如今這房屋證,契稅證明和土地證上,都是我的名字。”
——當初,舅舅、舅媽如何騙她去過戶,方清芷都拒絕了,她騙兩人說,東西都丟了,大約是隨著媽媽一同火化了。
舅舅、舅媽信了她的話,隻當她小孩子不會說謊,也思忖她只是個小孩,翻不起多大波浪,也就此作罷。
其實,她都留著。
全都留著。
舅舅舅媽也想到了。
“你那時候才幾歲啊,你就騙人,”舅舅嘴唇翕動,“你真是……”
他想說那些可怖的形容詞,又畏懼阿賢手中的槍管,懦懦不敢言。
“從今往後,我要收租,”方清芷說,“每月一千塊。”
“一千塊?”舅舅舅媽不敢置信,“你瘋了?”
“到底是誰瘋了?我收你們一千已經足夠仁慈,”方清芷說,“每月,會有人按時上門收錢,倘若你們不肯交,那我隻好請律師——”
“方清芷,”舅舅絕望,“你要搞死我們?”
方清芷笑容漸斂:“據我所知,只要舅舅你不再賭博,一千塊,每月都能拿出。陸家給你開的薪水不低——對了,舅舅,您的工作也是當初陸老爺子看在我爸的面子上給您的吧?我雖然和他老人家不熟悉,但陳先生似乎和他來往密切——”
不等她說完,舅舅已經急急開口:“我交,我交。”
方清芷轉身,阿賢迅速將什麽東西收起,她沒看清,吩咐,讓阿賢去將舅舅按倒,再讓司機攔住舅媽。
舅舅幾乎沒有反抗,但等看著方清芷從廚房中拎著菜刀出來時,他嚇得爆發出刺耳尖叫,不停蠕動,猶被阿賢死死按住,像一隻被釘在案板上的蛆。
那刀面上還有切肉留下的豬油,蒼蠅繞刀飛。
方清芷說:“按住他的手,我要右手。”
舅舅張口嘶叫,阿賢嫌棄他叫得刺耳,拿大餅塞得嚴嚴實實,又將他掙扎的右手攤平,死死放在案板上。
舅媽見狀,一聲不吭,暈死過去。
方清芷望著舅舅,他口被塞,尚能發出悶聲,額頭憋得發紅。
何其可憐,賭博時又何其可恨可惡。賭一字,沾染上,就萬劫不複,徹底墮落下去。
她冷面冷情,高揚起菜刀。
阿賢小聲:“這個刀不快,要不我再換個?”
方清芷平靜:“不用,就這個,我喜歡。”
舅舅咬碎了餅,餅渣往內嗆,他一邊咳一邊掙扎,一邊落淚一邊猛嚎,狼狽不堪,不堪入目。
方清芷不發一言,狠狠下刀——
哐——
滴答。
滴答。
方清芷力氣大,菜刀穩穩插入木桌中。
就在距離舅舅指尖不足兩厘米處。
舅舅怕得手指顫動,桌上的湯碗已經在掙扎中傾倒,粘稠的粥啊菜汁啊落得到處都是,他額頭崩出青筋,從氣管到五髒六腑都是鈍痛,吸口氣是痛,做什麽都是痛。
可他的手保住了。
阿賢抽走他口中碎裂的餅,上面沾了血,他嫌棄地丟開。
舅舅瞪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手,展開,握起,反覆兩下。忽然,他像是哭,淒厲地大笑出聲。
方清芷松開手,她冷冷地說:“舅舅,下次再瞧見你賭,這刀剁的就不只是桌子了。”
舅舅笑聲卡住,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阿賢松開手,舅舅癱瘓似地俯身在桌上,眼神失焦,好似癡傻。舅媽還躺在地上,桌子上狠狠插了一把刀,屋外是被動靜吸引來、看熱鬧的左鄰右舍,粥已經冷了,蒼蠅猶繞著沾著豬油的菜刀盤旋。
方清芷安靜地去洗手,兩側人默契讓開道路,誰也不敢阻礙她前路。她擰開水龍頭,仔細洗乾淨雙手,周圍那麽多熟悉的臉,看著她長大、讀書……
方清芷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她也不在乎是誰領舅舅去賭,誰教他們要拉她去拍風月片,誰和黃老板通風報信,誰……
不重要了。
且慢慢清算。
方清芷洗乾淨雙手,往前走,阿賢和司機分開道路,有警察也過來,留了司機同他們打交道,阿賢上車,遞給方清芷一張毛巾,好擦拭她的手。
阿賢說:“這樣的事情,其實不需要您親自過來。您要是狠不下心,我幫您把房子弄回來。”
方清芷一根一根地擦著手,她垂首:“畢竟是親戚一場。”
阿賢:“至於那房租……一千塊錢而已。”
莫說方清芷這一雙鞋,一千塊連她一隻鞋都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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