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闔上的眼睫微微顫抖,像是在竭力隱忍痛楚。
偌大的客廳寂靜無聲,他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備,一雙淺珀色的瞳孔乾淨分明,卻莫名有種水色。
看清消息內容,他神色晦暗,半晌呼出一口悶氣。
內腑更痛了。
「阿承,爸先替你弟弟給昨天的事情道歉,顧師父對我們家有恩,不應當那麽不敬,我明天讓他給你打電話。
你弟腦袋梗,說出的話總是這樣惹人煩,但他沒有壞心思,也很敬愛你這個兄長……」
後面還有一些話,大抵是解釋晏許歸只是被外面的消息,以及對女友的感情影響了對顧之桑的感官。
晏承不太想看了。
其實晏許歸的看法,哪怕是對他這個長兄的好惡,晏承完全不在乎。
他只是不願讓桑桑被不明所以的話語中傷。
更對父母那副小心翼翼,每次看過去都帶著討好和歉意的神情感到挫敗。
他將手機丟遠了些,肌理分明的身軀微蜷,從破碎綿長的呼吸中泄出痛意。
安靜的環境,以及洪水般尖銳的痛苦,會消磨人的理智和堅韌,強行剝開內裡的脆弱。
晏承不想回憶只有痛苦的過往,卻抑製不住那些記憶碎片,往他腦袋裡鑽。
對於童年,他是麻木的。
天生的聰穎和堅毅,讓他心智遠比同齡人成熟。
可與生俱來的災厄體質,讓這份成熟也成了格格不入,成了他是怪物,並被變本加厲欺負的理由。
玄門裡的小孩兒多是玄二代,就算還未開化出道行,光憑著他們父母給的防身,攻擊符籙,就夠他受的。
他既無父母庇佑,也沒有符法傍身,唯一能做的就是勉強活著。
年幼的晏承,小時候也是期待過父母和溫情的。
他第一次被允許回家,去和父母見一見,是他五歲的時候。
盡管他不懂太多人情世故,但仍對未曾謀面過的親人抱有極大的幻想和期待,吭哧吭哧抱著自己髒兮兮的小衣服洗了幾遍,才懷著忐忑和怯意,被幾個看守他的玄師帶到晏家。
他第一次見到了父母。
和幻想中的一樣,晏鶴和符輕岸都是姿容出眾,氣質絕佳的人,看到他的瞬間,他媽媽便泣不成聲,父親也紅著眼眶蹲下身,朝他張開雙手。
可小晏承的視線,還是忍不住挪到了母親的臂彎。
他從未躺過的溫床裡,一個小小軟軟的嬰兒臉頰柔軟,被輕柔抱著。
哪怕是哭泣,符輕岸都在下意識地忍著聲音讓自己不那麽崩潰,以免嚇醒臂彎裡的小兒子。
小晏承僵硬著走了過去,小聲喊了一句‘爸爸’。
他從沒學過要怎樣撒嬌,哭泣,小小年紀便失去了肆意笑容的能力,乖得令人心疼。
符輕岸也哭著蹲下身,似是想把另一位家庭成員介紹給第一次相見的大兒子。
許是周圍的動靜太大了,嬰兒被鬧醒了,啼哭不止,怎麽哄都哄不好。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站在晏承身後的玄師輕飄飄說了一句:
'應該是被晏承身上的煞氣嚇到了吧,沒辦法,他生來就陰鬱,嬰孩兒對這些東西感應又靈敏,別說俗世的孩子,就是我們門派裡的小孩兒都挺怕他。’
在符輕岸和晏鶴的無措中,另一人不耐道:
'趕緊把孩子抱遠點不就行了,吵吵嚷嚷煩死人了。’
於是小晏承便在沉默中,看著符輕岸哄著弟弟離開的背影,他驀得生出難言的委屈,抿著唇絲毫不吭聲,眼淚顆顆砸落。
那是他第一次哭,也是唯一一次。
晏鶴還以為他是思親,笨拙安撫著:‘媽媽馬上回來……’
在他們的觀念裡,晏承只是一個5歲的孩子,能懂什麽呢。
偏生晏承年少聰穎,什麽都懂。
晏家夫妻那些意識不到的小動作,他們對弟弟晏許歸的親昵……都像無形的尖錐,刺著晏承的心。
那一刻他幼小的腦袋忽然想清楚一件事:
爸爸媽媽的寶貝,永遠不可能是他。
不會是晏承。
他們有了弟弟,這個家庭早已沒有他的位置了。
哪怕晏承已經忘記中途他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可他永遠記得初見時那一幕,也記得自己離開晏家時,心中十分的不舍已削減一半。
後面的每一年,他都能回一次晏家。
每一次晏鶴和符輕岸夫婦都以禮待貴賓的態度,去迎接這個兒子,見到他的第一眼便開始哭,不停說他們對不起自己,似是想把這些年的愧疚全部在一天之內補償給晏承。
殊不知越是這麽做,只會讓晏承越覺得無法融入這個家庭。
日複一日長大的晏許歸學會了說話,會躲在父母的身後偷看這個哥哥。
或許小孩子真的對陰煞邪祟感受度靈敏,晏許歸經常被他嚇哭,搞得晏鶴同符輕岸十分尷尬,冷著臉訓斥他。
六,七歲的晏許歸也很敏感,能感覺到爸爸媽媽對這個哥哥的關注和愧疚,常哭鬧著說不想要哥哥,說他搶走了自己的爸媽;
又氣又惱的晏家夫妻自然又是一頓好打,逼著他給晏承道歉。
逐漸長大,也長得漠然堅毅的晏承,其實並沒有太多悲傷,他隻覺得難受。
替自己,也替晏家夫妻和晏許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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