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素總是一副泰然之姿,難得這模樣,方既清好笑,也知該適可而止,解釋道:“春娘知會我時,你已經回府。”
薑嶼瞬時反應過來,他失了冷靜,竟然真的以為師兄會看他笑話。
這種滋味兒,著實難言,又帶著幾分微妙的甜澀。
薑嶼輕歎,歉道:“我誤會師兄,還望師兄見諒。”
方既清不以為意,“瀛洲是你兄長埋骨之地,我知你深恨魏元豐,你此番前行,亦要時刻記得京城還有你重視的人,莫要操之過急。”
薑嶼道:“師兄放心。”
他自然不可能再讓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也不可能讓施晚意忘了他去找別人,他沒那麽大度。
啟程的時辰到,薑嶼翻身上馬,衝方既清一拱手,便當著眾人的面戴上一張白色鬼面具,長腿一夾馬腹,疾馳至儀仗首,率眾遠行。
即便看不見臉,風姿亦教人歎絕。
當晚,太子在行宮留宿,薑嶼與太子辭行,乘夜率十余人快馬加鞭趕往瀛洲。
其後,有一與他身形極相似的金吾衛,戴著他的面具在儀仗中扮作他,護送太子繼續前往皇陵。
而薑嶼馬不停蹄趕路數日,抵達瀛洲後,先召見暗探,得知瀛洲暫無異動,猜測《山河圖》應還未被破解,才命下屬們暫時修整一日。
薑嶼躺在床榻上,身體疲憊,精神卻毫無睡意。
方既清的擔憂不無道理,他時隔多年,再到瀛洲,清楚地感覺到物是人非,確實心緒不平靜。
不止魏元豐有執念,他亦有執念。
黑夜中,薑嶼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纏在手腕上,放置在額頭。
絲帕上已經沒有施晚意的味道,可它只是這樣觸碰著薑嶼,薑嶼的心神便平和下來,思緒漸漸清晰。
十年前,因為沒有任何線索,大鄴軍根據他兄長在瀛洲的行軍路線找過軍餉,只可惜無功而返。
亂世結束後,瀛洲有一筆“寶藏”的事兒傳開來,引得不少人前來尋寶,加上以魏元豐為首的亂黨,估計兄長有可能路過的地方,全都被掘地三尺過。
軍餉那麽多年都未曾被找到,突然現世,以薑嶼對兄長薑岑的了解,必然不會毫無準備,期間瀛洲定有異象。
且兄長用兵極擅長利用地形,因地製宜,每行軍到一地必定要仔細查探清楚當地可利用的資源。
若設身處地以兄長的思路而行,走一步算十步……藏軍餉之地必定有險阻,教人難以靠近……
如此這般考慮諸多,薑嶼的思緒比之十年前,更加明晰,漸漸便有了睡意。
隔日,薑嶼便命人重新搜尋瀛洲這一年來的消息。
下屬領命後便退下。
薑嶼則是又命人暗中送一封密信給瀛洲節度使,打算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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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裡,陸姝和陸一釗磕磕絆絆地為丁姨娘納完吉、過完大禮,將婚期定在五月十八——陸仁一年的喪期結束後十日。
這樣即便兩個孩子沒辦法參加她的婚禮,外人也無法對丁姨娘橫加指責。
以兩個七歲的孩子來說,考慮的相當妥帖了。
三月底,宅子收拾好,丁姨娘便要搬出陸家。
她特地托婢女過來請示,是否可以向施晚意拜別。
施晚意想了想,並未拒絕。
丁姨娘,現下該稱呼丁芷芙。
丁芷芙一來到三院堂屋,便盈盈拜下,一連拜了三次,方才直起身,感激道:“夫人大恩大德,芷芙無以為報,日後必定早晚為夫人和姝姐兒誦經祈福。”
施晚意婉拒,“那倒不必,我本就福緣深厚,再多易折壽。”
丁芷芙噎住。
而施晚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紅潤的臉龐,若有所思。
丁芷芙被人這麽直盯盯地看著,頗不自在,微微垂下頭。
施晚意問:“丁娘子,以你對陸仁的了解,他年少時有什麽特別的習慣嗎?”
丁芷芙不解地抬頭,“您是指……?”
施晚意舉例道:“譬如……特殊的印記,書寫的習慣,亦或是對他影響深遠的東西,最好是外人不容易知曉的……”
外人不知曉的,丁芷芙咬咬唇,“我不知道夫人想知道什麽,不過陸仁從前送給我的東西,我還留著。”
施晚意微一挑眉,打量她,“你竟然沒毀了?”
丁芷芙生怕夫人誤以為她是因為在乎陸仁,連忙解釋:“我原打算帶出去毀掉,也算是徹底告別……”
儀式感,施晚意了然,“既然如此,不若留給我。”
丁芷芙遲疑。
“怎麽?不舍得?”
丁芷芙搖頭,“我只是不想夫人看見那些東西傷心。”
傷心的人已經走了,施晚意淡淡道:“你多慮了,我只會惡心他。”
丁芷芙:“……請夫人派人隨我去取。”
施晚意便叫兩個婢女跟她去後罩房。
一盞茶後,婢女抬著一個不小的箱籠回來,“哐當”放下。
施晚意示意她們打開。
宋婆子守在施晚意身邊,皺眉看著箱籠敞開後,滿滿登登的各式物件,有些極有年頭,有些還是新的。
施晚意略過那些物件兒,直視信件。
極厚的一遝泛黃的信封,蠟封已經撕開。
另一遝相對新的信封,蠟封仍舊緊密地粘合,應是這些年寄給丁芷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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