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說不出話了。

　　她誇他溫柔。

　　“哦，不是這個，那是因為你特別耐心，對我特別體貼感到後悔嗎？”

　　周聿忽然正色：“沒有，我隻覺得不夠。”

　　然而，這句話說完，他看見陳嫵笑得眉眼彎彎的，水潤潤的月牙眼裡面，倒映著他。

　　她很好，可是他還不夠好。

　　周聿仿佛被割據在冰火地帶，一邊是因為被許可喜歡得到回應的溫暖，一邊是深踞於他內心的自卑冰窖。

　　高二第二學期的會考順利結束，陳嫵全A通過。

　　接著，便是高三分班。

　　金老師宣布分班信息，陳嫵選的是文科，之後她會去高三一班，周聿則是高三七班，教室在兩個方向。

　　分班表貼在教室的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有高三所有學生的分班名單。

　　同學把名單拍進了企鵝群，徐文靜打開一看，忽然說：“許溯和你一個班。”

　　名單裡，巧合的是，陳嫵下方的名字就是許溯。

　　格外顯眼。

　　高二至高三的暑假只有短短一個月，可即便短暫，也是高三生最後的狂歡。

　　不少同學的狀態都是旅遊中。

　　周聿忙得幾乎連人影都找不到。

　　只有她早上起床時，外婆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跟著電視哼著戲曲說：“周聿來過了啊，喏，桌上就是他帶過來的。”

　　是一瓶玻璃瓶裝的牛奶，和她喜歡吃的小籠。

　　玻璃瓶裝的牛奶也很眼熟，外文標簽，便利店很貴的那一種，日期是今天。

　　陳嫵忽然鼻子有點酸。

　　周聿在芯片論壇結識了位學長，他創業做小芯片，周聿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知識，於是白天都在他的工作室研究芯片，晚上要去便利店打工。

　　兩邊的距離太遠，他沒有時間去外婆家吃晚飯。

　　電車上，他打開手機，陳嫵問他有沒有好好吃完飯，他回：吃了，你呢？

　　她沒有回他。

　　周聿盯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終於確定她不會回復他了。

　　七月份的天黑得晚，七點鍾的時候，還和白天一樣，隻到成年人大腿高的小孩子被家長牽在手裡，蹦蹦跳跳的。

　　穿著運動衫的男生，手裡捧著籃球，三五成群。

　　後面跟著同樣笑得大聲的女生。

　　路過的人都會因為這樣的青春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周聿深深呼出一口氣，又忍不住去看手機。

　　然而在工作室太過認真，老舊的手機在提醒了幾次電量不足後，終於完全熄滅了。

　　黑色的屏幕倒映出周聿平靜的神色，他將無用的手機放進褲兜，從書包裡重新翻開學長送給他的書。

　　周聿打工的便利店在他家附近，因為離家近，所以上班可以到十二點再換人，十二點之後是夜班。

　　夜班雖然賺的時薪更多，但是周聿更多的精力需要放在芯片上。

　　便利店的門隨著一陣清脆的鈴聲拉開。

　　周聿換上藍色條紋製服，戴上帽子，和日班的人換了崗。

　　他如往常一樣，掃描價格牌，並建議掃碼付款。

　　視野裡卻看到一個熟悉的手機。

　　因為熟悉，所以他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手機的主人。

　　女生梳著馬尾，穿著白色的短T和普通灰色運動褲，她手裡拎著的是他剛剛裝好的盒飯，還是熱的。

　　她問：“周聿，你和我說，你吃過飯了嗎？”

　　他沒有。

　　周聿從來沒有哪一刻，那麽希望她不會發現自己在這裡。

　　因為他和她說的是，晚上他要去做家教，只需要一個小時。

　　家教工作歡迎學生，但是並不歡迎還沒有高中畢業的高中生，高考成績就相當於是一面廣告牌，一本的成績、二本的成績，都是價格的檔次。

　　周聿試過拿成績單說話，可惜家長並不信任成績單。

　　陳嫵好像知道這些，所以她什麽都沒有說。

　　只要店裡沒有客人，看店的時候是可以吃飯的，但是空間就只能限制在便利店內，譬如靠著貼著最新優惠廣告條的玻璃，那一排白色的高腳座椅。

　　夏天的夜是吵鬧的。

　　外面有蟬鳴，有來往熱鬧的人群，各種各樣的小狗從玻璃窗外搖著毛茸茸的桃心屁股走過，還會有牽著狗狗的大人在便利店門口聊天，狗狗就蹲在旁邊，好奇地朝便利店裡張望。

　　沒有人進來的便利店是緘默的。

　　冷空調呼呼地吹，

　　吹得人手上都能起雞皮疙瘩。

　　陳嫵說：“你早上給我的牛奶，我很喜歡。”

　　“嗯，之後——”

　　“但是，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嗎？”

　　聽出她語氣裡的認真，被識破後仍然無法將原因宣之於口的少年回頭看她，

　　他很累吧。

　　纖長的睫毛都耷拉了下來，眼下是淡淡的青翳。

　　可是漆黑的眸子裡卻盈滿了她。

　　陳嫵的心很軟，也很酸，

　　她說：“因為是你給我的。我喜歡所有你給我的東西，十二塊錢的牛奶也好，兩塊五的豆漿也好，我分不出他們味道的好壞，也對他們的特別一點都不感興趣。”

　　“周聿，我珍惜的是你，我想你不要那麽累，不要總是皺著眉。”

　　陳嫵忽然傾身靠近他，

　　周聿都能聞到她剛洗過頭髮，很淡的香味，縈繞著他，佔據他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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