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起點?”
“當然是終點。”
蘇彌消化了一番他表現出來的清澈愛意,微笑著看過去。雖然謝烺也快大學畢業了,但總歸年紀小一些,蘇彌就有種看小輩熱鬧的神奇心態。
謝烺問她:“你呢,有什麽好玩的事?”
蘇彌很逃避回憶往昔,那些作繭自縛、執迷不悔的舊日陰影,那段孽緣纏身的過去,讓她下意識搖頭:“我想不到。學習、練琴,總是做這些事,日複一日,很枯燥。”
“練琴還枯燥啊?我小時候最喜歡練琴了,可惜我只能趁我哥不在家偷偷練,要是知道你這麽不珍惜,我就揭竿起義了。”
“為什麽?”蘇彌很懵,“你練不練和我有什麽關系?”
沒記錯的話,她讀高中時,謝烺小學還沒有畢業,蘇彌略有耳聞他從那時起接觸樂器,可能是學架子鼓,因為她對當年住在茶星,從對面樓裡傳來的鼓聲猶有印象。但聽見的次數不多,她還以為謝烺學到半途而廢,直到他提起。
“因為我哥不準我發出噪音,會影響你拉琴啊,也會吵到你做作業。我要是製造點什麽動靜,他能把我鼓踩爛,然後把我摁地上揍。惹不起我躲得起。”
蘇彌能想象到謝瀟言教訓人的樣子,笑起來說:“那還是多虧了他,我才能考上好的學校。”
謝烺急著邀功:“在你們堅固的革命友誼之外,千萬不能忘記,還有犧牲的我。”
蘇彌淡淡地“嗯”一聲:“當然不會。”
少頃,她又斂下笑意問:“你那天說他在房間裡掛了一幅畫,畫的內容是什麽?”
謝烺說:“一個女人。”
“什麽樣的女人?”
“很成熟。”
蘇彌無言,沉默下來。
“你有什麽看法?”他問。
她搖著頭,低語:“我只是想印證我的猜想。”
謝烺說:“不用印證,不可能。”
蘇彌稍愣,聲音碎碎地擠出兩個字:“是麽。”
“雖然我哥看起來很混球,但我向你保證,他絕對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人。”
“這和責任心有什麽關系?”
謝烺說:“有責任心的男人不會搞外遇啊,那真的只是一幅畫而已。”
“……”蘇彌又一次為他的腦洞折服,她指一指前路,“你好好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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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彌在想謝烺說的“革命友誼”,是真是假。在她一貫的認知裡,在他最親密的人眼中,ʝƨɢℓℓ他們是這樣確鑿的關系。幾乎沒有人懷疑過,就連她自己也深信不疑。
對這段看起來飄搖欲墜,實際早就在歲月深處扎了根的、堅不可摧的友情。
從童年培養出來的感情是很難割舍的。
比如即便她一萬次覺得,謝瀟言的個性跟她八字不合,想著趁早遠離這樣的混世魔王,但最終又放不下心,一萬次出現在他面前,為他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比如因為荒唐事而被迫分開的那六年,她在平坦得沒有波瀾的生活裡,因為一片落葉、或是一塊泡芙,而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在呼嘯的路面,她突然就傷感,像是懷念起身體深處一塊被剝離的骨骼。
蘇彌知道謝瀟言對自己很好,她也自覺對他不賴。
她會為他傷心疼痛,為他遺憾自責。
但她確信,這一切行為與情緒的發生都沒有超出友誼的范疇。
因此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謝瀟言的好意也是作為朋友對她在所不惜的支撐。
他扮演好細膩的藍顏知己的角色,面面俱到地為她擋災擋害,排憂解難。
可是……
可是在朋友的身份之下,蘇彌從沒有想過要偷偷地為他做些什麽。朋友與朋友之間本沒有暗藏玄機的必要,然而在她生日那一天,他卻以一種無人知曉的方式送給她一個擁抱。
許多年後看到重見天日的照片,那撲朔迷離的親密,沒有帶給他絲毫的暖,蘇彌想到最誇張的比擬,這像是一段悲愴而慘烈的自戕。
她仿佛從他的神情裡看到疼痛。
這不是“革命友誼”的標簽裡,能夠輕易被看到的悲情,哪怕它是委婉的,是不動聲色被藏了許多年的。
她翻回老舊書頁,撥開堆疊的棉絮,終於看到那些傷情落寞的字眼。
謝瀟言,傷心什麽呢?
他不在的這個夜裡,蘇彌失了眠。她在他們的大床中間輾轉,頭頂是容梔送給他們的山水畫。
這個位置,本應該掛上他們的婚紗照。因為她的執拗,所以時至今日,這一片牆面仍然缺失著很重要的東西。
朋友、愛人,多麽難以扭轉的兩重身份,被他們別扭而生硬地融在一起。被冠以恩愛夫妻的頭銜,便只能硬著頭皮上場,演好一場人人愛看的假戲。
可是,他們連一場婚禮都沒有舉辦過。
愛是多麽的風雨飄搖,答案在這面空蕩的牆上昭然若揭。
那天她入夢,在夢裡窺見了謝烺表述得那一幅畫,女人的背影,在周公的添油加醋下,變成了夫妻的背影——居然是一幅婚紗照。
夢是凌晨做的,於是在早醒的蘇彌腦海裡顯得記憶猶新。
她私以為這一幅畫應該是和她有關,想要問一問,但信心不足,生怕自作多情,又被人嘲笑荒唐。
謝瀟言在她每天固定醒來的時間點,發來兩個字: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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